那时候的他当真厌恶极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倘若他将来有了心仪之人,定然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好,事事顺她的心意,永远都不逼迫她,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但几年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他是太子,那些弟弟妹妹们虽有母亲的庇护,但见到他仍然要俯身行礼。他在东宫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置喙的法令,没有人会违抗他,反驳他,说他的不是。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也习惯了生死予夺的滋味,习惯了皇权的强硬。这时候他倒觉得,倘若自己有了心仪之人,一定会像父皇那样不择手段地抢过来,等她到了自己的手里,再倾尽天下补偿她。
这才是帝王的处事之法。
几年后,一直教导他的太傅过世了,父皇替他挑了个新太傅——忠勤侯宋怀远。
平心而论,宋太傅的学问并不差,虽不是当世的大儒,但也能熟诵诸子百家的经典。他为官日久,资历也老,深谙官场的弯弯道道,由他辅弼一个即将长成的太子,再适宜不过。
宋怀远当太傅没多久,就想把女儿嫁给他。
宋太傅在朝中人脉颇广,太子和他同盟、娶他的女儿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再者,宋怀远恋栈不去,也希望和东宫绑在一起。总之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但梁宣却觉得,自己怎么能娶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呢?
于是那年上元节,他唤来太子仪仗,大摇大摆地去了忠勤侯府。
阖府上下跪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就在一个个低下来的脑袋上巡睃……到底哪一个才是宋太傅的长女啊?
他命随侍的宫人去问,宫人打听好了指给他看——那个叫宋如慧的女公子正和姊妹们一起说笑,月色倾洒,她微微偏过头,笑得温善又柔和。
她长得真好看啊……梁宣忽然明白了父皇最初遇见母后时的感受。
他娶了宋如慧之后,没过多久,乳娘就生了一场重病,成日地说胡话。他纡尊前去探望,乳娘就抓着他的手跟他说,“娘娘是被人害死的……渭南郡王死得蹊跷,娘娘知道了才难产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也不似胡言乱语。梁宣便着人暗查了一番。
过了很久,他才查清了来龙去脉——父皇当年想强娶母后,母后心里装着渭南郡王梁苏,自然不肯答应。于是那年冬狩,宋怀远趁没人在旁,故意把梁苏推下了断崖,以此向父皇邀功。
父皇果然给了宋怀远高官厚禄。断崖高而险,其下猛兽环绕,掉下去必死无疑。父皇都没有派人去找梁苏的尸骨,直接宣布了他的死讯。
母后终于乖乖地嫁进皇宫。
直到母后足月生产之时,一直嫉恨她的淑妃才把梁苏真正的死因告诉她。
母后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渭南郡王,成日内疚且自悔,当天晚上便难产走了。
淑妃、宋怀远,甚至他的父皇,都是害死母后的凶手。
后来那段日子,梁宣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宋如慧,干脆远远地避开了她。
好在很快他就登基了。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淑妃赶去殉葬。第二件事,就是着手收拾宋怀远。
——事关孝贞仁皇后,这些往事便颇为隐秘,宋如慧托人探听了许久,一直没有打探出来。但她心里清楚,天子对宋怀远的恨意由来已久,仅仅撤官夺爵怕是不够。
现在听闻宋怀远病倒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气。以她对梁宣的了解,宋怀远如果一直这么病下去,梁宣应不会再同他计较。
“请王太医去看了吧?开了什么方子?”宋如慧问道。
宋如锦说:“王太医倒是写了一张药方,但娘一直没有派人去抓药。娘说了,爹这病得靠静养,吃药是不顶用的。”
宋如慧微怔,半晌才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过了几日,皇后办了一场赏荷宴,请京中的诰命夫人们入宫同赏。
皇后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设宴,多半是想借这个名目见一面自己的母亲。
刘氏心下明白,换了一品夫人的服制,早早地入宫拜见皇后。
宋如慧正陪着两个孩子吃点心,见刘氏来了,便让人带两个皇子去休息。
屋子里的宫娥们纷纷识相地退下。
宋如慧直截了当地说:“如今衍弟得了爵位,陈氏不能再留了。”
刘氏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虽说宋衍从小由老夫人亲自教养,后来又养在了她的膝下,但他毕竟是陈姨娘的亲生儿子。陈姨娘的生母又被扶为正室,见宋衍已然袭爵,兴许还会偷偷摸摸地给陈姨娘出主意……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不能再留着这个人了。
刘氏道:“我省得。”去母留子本就是内宅手段,现在处置也为时未晚,“只是这事儿不能露了痕迹,还要好好谋划。”
宋如慧点点头,只字不提宋怀远,笑问道:“娘这几日可还忙得过来?”
虽然依照天子的意思,如今忠勤侯府的当家人是宋衍,但宋衍才多大?垂髫小儿一个,字还没有认齐,如何主事?所以如今侯府真正的掌管者其实是刘氏。
刘氏就说:“现下还在孝中,没有多少应酬,还算空闲。”
宋如慧道:“娘若忙不过来,不妨让妹妹帮忙……想来明年她就要嫁出去了,就当是磨炼她,免得她到夫家什么事都处置不好。”
其实刘氏这两年一直着意让宋如锦学着管家,宋如锦也学得有模有样。她不禁笑道:“锦姐儿虽不是一点就透的聪明性子,但也肯在这些琐事上用心,娘娘尽管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徐牧之:皇帝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只有我和锦妹妹,清纯不做作,又甜又可爱~
第72章 馨香盈怀
天气转凉。微冷的西风吹散了夏日的潮热, 秋高气爽,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节。
丫头们在燕飞楼前头的院子里高高地牵了两根绳子, 趁着日头好, 把被褥抱过去,挂在绳子上晒。晚上宋如锦躺在松松软软的被窝里, 就觉得暖融融的日光覆在自己的身上, 睡得很是香甜。
次日午后,张氏带着小女儿刘近娴来访。张氏自去同刘氏闲话家常, 刘近娴则来寻宋如锦,奉上一面手帕, 道:“听说表姐新封了县主, 我就自己绣了一面帕子, 算是给表姐的贺礼。”
刘近娴还不满十岁,绣工不是很好,针脚颇为粗糙。但宋如锦还是笑眯眯地把帕子收下了, 欣欣然道:“谢谢表妹。”
刘近娴道:“我娘说我绣得不好,都不让我拿来送给表姐, 免得丢人现眼。”
宋如锦真心实意地说:“东西好坏都不要紧,心意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