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不禁感慨:“娇气才好呢……年轻媳妇儿就应当娇纵活泼些。”
能娇气也是福气。有人疼宠着、在意着、爱重着,才有娇气的资本。如刘氏这般, 每日都要防着丈夫纳妾生子,时不时就要同丈夫斗智斗勇, 便是想娇气也娇气不起来。
春来日暖, 惠风温煦。到了下午, 宋如锦便和刘家两个表姊妹坐在一处下棋绣花,第二日又各自临了一幅字,比谁写得好。时日这般消磨过去, 很快三个小姑娘就形影不离了。
娘家虽好,但也不能久住。四日之后, 刘氏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女儿回家了。
张氏挽留道:“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多住几天?”
刘氏笑道:“都在京中, 还怕见不到了不成?”
刘近娴摇着宋如锦的胳膊,殷殷切切地说:“表姐记得常来玩啊……”
刘近梦身子不大好,但也特意出了闺阁,送宋如锦到了二门, 此刻正一手扶着月亮门,一手攥着绣帕,满目依依不舍地望过来。
宋如锦说:“你们也可以来我家玩……我还有个弟弟,才五岁,但养得很好,一张脸圆圆的都是肉。你们若来了,我就让你们捏他的脸。”
系统说:“……你就这么把你弟弟卖了啊。”
刘近梦惆怅地蹙着柳叶眉,轻声细语地说:“可惜我素来体弱,轻易不能出门。”她走近了几步,轻轻捏了捏宋如锦的脸颊,唇畔漾出柔缓的笑意:“想来捏锦表妹的脸也是一样的。”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氏见她们姊妹处得好,便又说:“以后得了空,还是会来小住的。”
母女二人回到家,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宋如锦坐在桌子边等饭菜,宋衍小步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好久没有见到二姐姐了。”
他这个年龄恰是最喜欢表达自己的时候,因而又响亮地说了一句:“衍弟可想二姐姐了。”
这时刘氏也掀帘子进来了,宋衍便又“蹬蹬蹬”走到刘氏面前,一口童音软糯稚嫩,道:“也很想娘亲!”
刘氏不禁笑了,“鬼机灵,谁都不落下。”
母女姐弟三人坐在一起用晚膳。周嬷嬷走过来,附在刘氏耳边小声说道:“近几日侯爷经常不在府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刘氏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淡然,“随他去。”
自打从义安侯府回来,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现下正高兴,真的不想再理会那些糟心事了。
展眼入了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的时节,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昌平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月底。
婚期定得仓促。但四月不吉,五月是恶月,六月天气太热,七月又是鬼月……若细细筹备下来,婚事倒要推到入秋之后。
不论是昌平公主,还是准驸马卫辙,甚至是太后,都不想等那么久。所以干脆把婚期定在了三月的尾巴。
虽说大婚的日子选定得十分匆忙,但昌平公主毕竟身份尊贵,自有人为她往来奔赴——去各家各户递请帖,拟定喜宴的菜式,准备大婚那日赠与宾客的礼品……事情虽繁杂,倒也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帖了。
各府亦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贺礼。因宋如锦和昌平公主有几分交情,所以近几日经常有人写书帖问她,昌平长公主都喜欢些什么。
虽然昌平公主与今上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出身皇室,又是先帝头一个女儿,所以一众筹备贺礼的命妇还是打算投其所好的。
宋如锦就说:“公主喜欢奇巧的摆件。若不够奇巧,足够贵重奢艳也可。”
——她确然把昌平公主的性子摸得很准。
宋如锦本打算和刘氏一起去公主府吃席,刘氏却说:“你还在孝中,哪儿能去吃喜宴?也不怕人家忌讳。”
宋如锦便打消了念头。彼时正是春夜,月上柳梢头,宋如锦走到窗前望月,随口说了句:“我听说爹爹每日都去饮酒作乐呢。”
刘氏陡然一惊,连忙问:“你听谁说的?”
宋如锦道:“昨儿下学回来,听几个门房在那儿说呢,说什么……侯爷每天都要叫一顶青帷轿子,去牡丹楼喝酒听曲儿……见我来了,他们就不再说了。”
牡丹楼是什么地方,宋如锦不知道,刘氏却是清楚的……怪不得宋怀远这几日一直不在府里!
本朝律令,朝廷命官不许上花楼狎妓,何况宋怀远孝期还没过……刘氏不禁有些心凉。
夜色渐深,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飘进了窗棂,勤政殿内的烛火微微晃动。
天子坐在灯下,扫了眼面前的奏疏,当先一句写着“宋太傅罔念劬劳,孝期未满,宿娼纳妾……”
他静下心来,细细地读了下去。
下首站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臣,姓陆名寿清,一大把年纪了,仍在朝中任着六科给事中一职——是有名的言官,连皇上都敢骂。朝中一众文臣武将,若想借用职权办一些私事,都要小心提防着他。
陆寿清俯身行礼,道:“臣以为……”
天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陆寿清颇有些不满,道:“宋太傅其罪有二,一则有悖孝道,二则违于律令。陛下岂能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就轻轻揭过他的罪行?”
天子拿起那份奏疏,捏紧了前后扬了扬,好几张宣纸叠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天子轻轻笑了一声:“罪不至死。”
陆寿清一愣,不明白天子是什么意思。料想今上还是打算包庇国丈爷,心下不由忿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气呼呼地退下了。
雨势渐密。天子缓步走到门前观雨,细雨绵绵,落在殿前的大理石台阶上。
春雨贵如油。待这场雨过了,万物萌发葳蕤,农事也跟着欣欣向荣……想来诸事都会完满的。
下了一夜的雨,宋如锦早上起来朝窗外一望,日光熹微,院中石阶上覆着湿润的青苔。采苹拿了件云锦缎子的薄棉袄进来,服侍她穿衣梳洗,末了又替她添了件绣面披风,嘴中念叨着:“一场雨刚过,怕是要凉一阵子,姑娘还是多穿一些为好。”
宋如锦还未完全睡醒,一双眼睛尚迷蒙着,采苹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乖巧听话得很。
这场雨把府中的垂丝海棠都催开了,浓而不艳的粉色,一朵朵密密地簇拥在一起。宋如锦下学之后,停下脚步玩赏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燕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