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点,阿恬明智的放弃了耍心眼的打算。
“我不得不承认,你可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酆都大帝打量着阿恬啧啧称奇,“如果不是因为我执掌六道轮回,恐怕也会看走眼, 不过伪装太完美也有坏处,倘若不是我多心,现在你都已经进锅了。”
“那陛下现在不打算吃我了吗?”阿恬说出了进屋来的第一句话。
“吃还是要吃的。”酆都大帝笑得无比慈祥。
不知为何, 阿恬心头油然而生出一股把脚下的大碗扣到他头上的冲动。
“虽然你大概已经忘掉了,但咱俩的关系其实挺糟糕的,”酆都大帝懒洋洋的说道,“你看,你都愿意为了活下去当一个凡人,我吃个道种又怎么了?”
阿恬听着听着,不自觉的就皱起了柳眉,酆都大帝的每一句话都称得上滴水不漏,她甚至无法从中提炼出任何有效信息去猜测自己的前世身份。
酆都大帝执掌地府,和他关系糟糕的神仙何其之多?
先不提与地府一直不对头的仙界,光是与酆都有过龌龊的地仙就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况且地府内部说不定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把这些因素加起来,这句话基本就等于没说。
现在唯一能给予她心理安慰的是对方在认出她后一直用“我”自称而非“孤”,起码证明了她前世的地位就算不比他高也不会相差很远。
这一切的行为都昭示了——酆都大帝在防着她。
“看样子陛下是不愿与阿恬相认了。”她最终总结道。
“阿恬?这真是个好名字,比你以前的强多了,”这么说着,酆都大帝手腕一翻,一把无比眼熟的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对着发梳端详了一阵,又瞥了眼阿恬新鲜出炉的短发,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多好的一块昆仑玉啊,你说摔就摔,复原它可花了我不少的功夫。”
“我记得我已经丢掉它了。”阿恬说道。
“是是是,你不光丢掉了它,还大闹了我的森罗殿,翻阅了我的生死簿,”男人的口气颇为敷衍,“不过也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道木德那孙子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转世了,看样子我这几年确实是虚弱的厉害。”
阿恬不说话,毕竟根据常理推断,她很有可能跟“木德那孙子”是一伙的,看样子酆都大帝说他和自己的关系不好,确实不是在蒙她。
“成天穿着绿纱衣戴着绿帽子的娘娘腔都搞到道种了,我这种伟岸的男子却只能卧病在床,苍天不公啊,”酆都大帝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也是仙界那群蠢蛋太无能,都折腾了三百年了还没搞出一个天道来顶顶事,光有野心有什么用?”
“陛下不想成为天道吗?”
“成为天道干嘛?”瞥了她一眼,酆都大帝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本来就与天地共生,是六道轮回的化身,成为天道也不过是换个活法,还是最无聊的一种,本来看他们闹得欢,就打算看看好戏,谁知道天地都快崩溃了,他们还没闹出一个结果,果然不成器的小仙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男人的语气很平缓,可提到小仙时的不以为然连掩藏都不屑,阿恬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忽略了的事——仙灵是分等级的。
对于凡人而言,神仙就是神仙,无论哪个都法力无边,可在仙灵内部,他们依然能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仙灵无法修炼,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当中没有强者,强如酆都大帝这样的存在,他们从一开始就达到了其他人追求的与天地共朽的至高境界,自然没必要去掺和所谓的天道争夺。恐怕酆都大帝唯一失算的就是没想到这场争夺竟然拖到了天崩地裂都没有结束,甚至危急到了他自身。
“看样子活的久了,人就会变得迟钝,”只听他感叹道,“凡间修士们的锐意进取也不是不可学啊。”
就在酆都大帝摆出架势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那样絮絮叨叨的时候,屋外传来了隐隐的轰隆声,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啧,”男人极为不爽的咋了一下舌,“姓洛的小丫头竟然在别人家门口打架。”
洛荔在跟人打架?
阿恬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能在这个关口与洛荔发生冲突的,必然是追踪手册而来的李恪,可她心里也很明白,就算是李恪也无法解决她眼下的困境。
唯有离开酆都城,她才能与宗门汇合。
“怎么?你觉得逃命的机会来了?”酆都大帝一看她的表情就乐了,“你放心,你那好师父是不会让他们越雷池一步的,毕竟她还有求于我呢。”
“有求于你?”阿恬扭头看向他。
“看在咱们几万年的交情上,我告诉你也无妨,”酆都大帝把玩着手里的发梳,“你师父要去九重天杀一个人,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已经必死无疑,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呢?”
“上九重天杀人?”这个理由听上去荒诞至极,阿恬不由得追问道,“她要杀谁?”
“谁知道,或许是给了她这把梳子的人吧。”
“不对,”少女摇了摇头,“以洛荔的资质,假以时日必然会飞升,何必冒着被宗门除名的危险来求助于你?”
酆都大帝被否定了也没闹,反而笑呵呵的回答道:“你说的没错,如果她没在三百年前被人直接打断了剑骨,飞升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被人打断了剑骨?
阿恬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没有发现她的双剑上布满了铁锈吗?”酆都大帝挑了挑眉毛,“那个小丫头,在三百年前就该死了,她当时都踏上了奈何桥,接过了孟婆汤,结果硬生生的跳进了黄泉里想要游出去,可我这阴曹地府哪里是这么好闯的?没等她从河里出来,就被直接绑回了森罗殿。”
“这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哪个人甘心死去?可当她掏出这把梳子,事情就变的很有意思了,”将梳子在手心里垫了垫,酆都大帝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来自九重天的梳子,她区区一名修士哪能拥有此等宝物,必然是有人送她的。”
“我本来以为,这又是一出舍不得情郎的无聊戏码,她却告诉我,她还阳,是为了上九重天杀人,”酆都大帝盘腿坐在榻上,接下来说出的话让阿恬瞬间有些无语,“我并不在乎她是要去杀谁,不过能让九重天不快活,我就快活了。”
她觉得,酆都大帝已经去跟徐世暄拜把子了。
“当然,我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我让她还阳,帮她上仙界,代价就是她必须要用道种来交换。老实说,我当时并没有对此寄予厚望,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倒是意料之外的能干。”
“这算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为了不让九重天那群家伙发现是我从中作梗,还特意做成了她主动找上门的假象。”
剑骨,是剑修一身根本所在,剑骨之伤必然会显露于外。
阿恬没有仔细观察过洛荔的双剑,但她见到过后者那道横亘在脸上的伤疤。
在北海剑宗内部其实对执法长老洛荔脸上的伤疤有诸多猜测,有人说这是她年轻时被对手所伤,有人说是被异兽所伤……然而无论何种猜测,最后一定都是以“洛师叔以此伤激励自己,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为结尾,然而没有想到,真想远比猜测更残酷。
洛荔大概比谁都想消除这道伤疤,但她做不到。
答案一揭晓,洛荔之前的不修边幅都得到了解答——照镜子这个简单行为对她而言恐怕是一次又一次的凌迟。
洛荔的剑骨被打断了,后来,她的剑心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