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找一下这家旅店的伙计, 要本地人。”
赛特的村子离他们下榻的小镇骑马大概半天的路程, 想来风俗传统不会差太远。赛特的家人, 并不是如苏阳猜测的那样被村民食用,而是莫名其妙地被烧死,她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很快,旅店伙计便被莫莉带来了,“这位小小姐,您找我有什么要吩咐的?”
苏阳坐在桌前,推了一下桌上的点心盘,“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烧人的习俗,你能和我说说吗?”
面黄肌瘦的伙计看着点心,咽了咽唾沫,“可以可以!”
如今因为干旱歉收、粮食紧缺,旅店基本都开不下去,要不是苏阳一行人身份不一样,店老板还不一定给住。老板甚至不收钱,只收食水作为住宿费,并且住在这里,店方不包一日三餐和日常用水。
见苏阳又将点心向他这里推了推,道:“请用。”
伙计立马拿起点心往嘴里塞,边塞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咱镇上是没有什么烧人的习俗的,顶多出现瘟疫的时候将尸体烧了。不过周边村落不好说呃唔。”他吃得太急,有点噎住了,莫莉递了杯水给他,伙计大口咽下,道了声谢。
喘了下气,伙计不太好意思地笑道:“让您见丑了,我很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现在一天也就只能分到一个土豆……”他算是跟老板关系最好的,又付出了一些“别的代价”,没被赶回家,起码有口吃的。其他伙计都被老板赶走了。
苏阳不在意地问道:“你说村落不好说,是什么情况?”
“哦,这个啊……怎么说呢,每个村子里都有长老或祭司什么的,乡下农民不懂事,还以为他们那种人真的能和神明沟通呢……一直供奉着。”伙计回道,带着不屑,“一有什么天灾**,那些长老祭司就会要村民向神献祭,有的要粮,有的要牛羊布匹,特别严重的时候,要人命。烧人就是这么回事吧,说是烟雾能直达上天,被神接收,连带着人们的祈愿也能收到。”
伙计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那什么……净化。好像是这么说的,村子不一样,说法也不一样。有些村子的意思就是,会发生大灾难,是因为有不祥之人在的缘故,招来了祸事。得靠燃烧将坏东西净化干净。一般要烧谁,是长老呀祭司说了算,不过也有村子是大家一起投票,选出他们觉得不祥的人。”
“什么不祥,其实就是孤儿寡母,家里没个男人撑腰,只能被人欺负。”伙计的表情很晦暗。
苏阳沉吟了半晌,道:“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
“不瞒您说,我老家也是这附近村里的,后来过不下去,才到镇上找工作。”伙计有些感慨,“人啊,就是要多出来见见世面,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个被愚弄的蠢货。”
之后伙计又跟苏阳讲了很多关于长老、祭司的事情,苏阳给了他几个面包和一袋玉米当报酬,伙计欢欢喜喜离去了。
“我出一趟门。”
莫莉赶忙问道:“大小姐是要去哪?我去备马车。”
苏阳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出去,很快回来。”她是要去找赛特,也不知道现在赛特是个什么状态,看上去疯疯癫癫理智全无,苏阳不打算让其他人见到此刻的赛特。
被拒绝同行的莫莉,低落地目送苏阳从窗户飞出去的身影。
用飞的肯定比骑马快,苏阳没一会儿,便回忆着监视水镜看到的路线,找到了赛特所在的村庄。
她落地后转了一圈,没见到活人,就往村后头的墓地走。
果不其然见到了傻坐在那里的赛特。
听到动静,赛特很警觉地拿起魔法炮,对准来人的方向,发现竟然是苏阳来了,他沉默不语地放下手,又坐了回去。
苏阳站在赛特的身边,招来木系和土系元素精灵,得到了沉睡在泥土里的野花种子,又用水元素滋润了泥土,很快,几个小坟包前长出了白色小花,在风中摇曳。
赛特看着那几朵可人的小花,痛苦地蜷起了身体。
他像是在和苏阳叙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颤抖地说道:“这个村子……每个人都受过我父母的恩惠……小村庄出身的人,很少有谁做得起生意,大多是一辈子赚不上什么大钱,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父亲早些年分到的是很大的荒地,每个人都说他傻,竟然不要良田。我们家开垦了好些年,土地总算肥沃起来,收获也多,那些人又嫉妒父亲,说他狡猾,当初要了那么多地。”
赛特狠狠地锤了一拳地面,“那些人根本看不到我们家的辛劳与努力!只贪图我们家的成果!!然而父亲!父亲他……他说要与人为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兄弟姐妹,他经商在外,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总归是需要村里其他人照应的……”
“是人总会有伤病痛,村里那个老祭司,那个死老太婆也治不好人,只会说人该死的时候就得死,是神要召唤病人伤患。父亲不信,自己掏钱到城里找药剂师买药,救了好些村人。那些人活下来了之后,对他感激涕零,拍胸脯保证会在他外出经商的时候照顾好我们家里。”
“那些个女人,生孩子特别容易死,就是因为那个死老太婆说,女人生产后恶露不止,是污邪,要她们蹲在沙坑上将恶露放干净才能进屋。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我父亲也是不信,母亲生完我,不让她蹲沙坑,好好待在家中休养,这才养好的。我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很有经验,村里那些女人都是受了母亲帮助,才能顺产。”
“这些年来,村里谁家有个急需的时候,也是我们家出钱,找路子,帮了不知道多少人!父亲相信好人有好报,相信这些同一个村子长大的人们!到头来呢!他一死!我母亲就成了‘不祥之人’!连母亲生下的孩子也是‘不祥’!!”
“死老太婆说的话什么时候准过!?那些受到我父母恩惠的家伙竟然还相信她的话!!他们觉得我父亲会死,是因为我母亲克死他的!!觉得会有干旱,也是因为我母亲不好!!为什么会这么愚蠢!!!为什么!!!”
赛特说着,就咆哮起来,“他们甚至将母亲生完孩子没有蹲沙坑的事情拿出来说!!说她将污邪集聚在体内!!污染了这个村子!!所以神不肯降雨!!神要污秽者死亡!!如果母亲该死,那么那些受到母亲帮助的女人也该死!!为什么她们不死!!她们不也是污秽者吗!!凭什么就要我的母亲!我的弟妹去死!!!凭什么!!!!”
他痛斥、哀嚎,但他的声音传达不进亡者的心中。
苏阳甚至能理解他的感受,即使报仇了,杀光所有人,内心也得不到解脱。如果真的有解脱的那一刻,恐怕只有见到那些愚民悔悟、忏悔的时候吧……然而死人是不可能悔悟忏悔的,他们已经死了,甚至在他们死之前,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所以,这么简单杀了人,也没什么用……”苏阳轻声说道。
“我不后悔杀了他们!!他们该死!!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阳轻抚跪趴着的赛特,他的发丝上还沾着黏腻的血污,“我是说,你不该选择这种报复方式。”
赛特一愣,抬头看向她。
苏阳的脸上只有平静、冷漠。
“你没有见过暗元素吧,今天你可以见一下,这种被世间排斥的元素有什么用处。”
苏阳微微抬了抬手,也没做什么特别的手势,风中传来了呜咽声,仿佛有谁在远方惨叫。
赛特见到那些被他射杀、零散在地的尸体上,飘出了一些黑色物质。它们缓缓聚集到了苏阳掌心上方,随着这种黑色物质越来越多,他耳边能听到的惨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死者的痛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