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寺,本该是一片净土,如今早就被血色沾满,不干净了。
“听了女菩萨的话,我等思虑再三,决定还俗。”
和尚们三三两两并肩,朝寒松点了点头后,撂下还俗两个字后越过他向山下的城池走去。而这些准备还俗的和尚里呢,大多面上满是迷茫。
北山寺的和尚们,像扫地僧一般自己寻上门来的是少之又少。大多是家里实在养不活,丢在野外的弃婴。比起其他的山门来说,寺中和尚修行的资质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能捡回一个寒松,住持都以为是佛祖显灵了。
和尚们千百年,自记事起便在寺中度日,随住持下山化缘,也是偶尔为之。凡间究竟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也难怪茫然的很。
除了他们之外,陆续下山的和尚里,还有几个瞧着极不寻常。眼底通红,因着牙关咬紧,腮帮子突起了一块,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平日里北山寺中,寒松自己是最凶的一个,谁见了都害怕。
可如今下山的和尚里,表情比他更凶的不在少数,随手拽住了一人的袖子,寒松按住他问道:“你也要还俗?”
寒松拽住的这个,是北山寺性子最软的一个。晨起去佛堂供奉的时候,连个位置靠近佛祖的蒲团都抢不到,可他却是最心诚的那一个。日日夜夜诵读佛经,能把佛祖的箴言倒背如流。
怎么连他也要还俗了呢?
被寒松拽住的小和尚挣扎起来,试图从师兄手中将胳膊抽出。然他毕竟是个禅僧,没有寒松的气力大,挣扎半晌也未果,梗着脖子回道。
“我要下山去将贼人杀尽。”
目睹山下城中的凡人与低阶修士死在北山寺内外,不仅叫灵璧的灵台不清醒,还混乱了不少人的识海。眼前这个和尚显然也是入了魔障,还不曾出来。
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脸颊也因气氛而憋的通红。
“那些穿青衫的书生,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灵璧听了这话,抽出巨剑横在山路上,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立身在剑上站定,两臂张开,高呼一声。
“诸位师傅且慢下山!”
蜿蜒曲折的路从山脚下一直蔓延至山顶,而及至此刻,仍有人陆陆续续的下来。再迟回来一会儿,北山寺怕是要空了。
他日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归来,对着一座空空如也的寺庙,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昨天夜里,是我走火入魔……”
灵璧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继续道。
“在下对佛祖虽不信奉,却是真心敬重,各位切不可被我的胡言乱语所迷惑,失去了出世的本心。”
数不清的人正对着自己从山下走来,唯有寒松的背影出现在了灵璧的视野之中,孤身自山脚向上前行。
第103章【二更】
道士也好和尚也罢,皆是方外之人, 讲究一个出世。
北山寺的和尚一直锁在高墙之中, 不曾见过几次外头红尘里的风景。头一回被红尘惊扰, 即是血雨腥风, 没有几个能够招架住的。比如寒松拉住的, 还是个禅僧,如今面目狰狞倒像个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了。
去他的戒律清规, 他要下山快意恩仇。
灵璧的阻拦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和尚们一个又一个,绕过了闪着寒光的巨剑,回头遥遥冲寒松行了个礼,转身毫不犹豫的下山还俗去了。
不曾入世,谈什么出世?贪嗔痴恨爱恶欲,一样都不曾体会过, 又如何做得到六根清静呢?
北山寺的和尚们下山还俗,灵璧与寒松, 谁也拦不住。
住持曾说, 寒松佛心不稳,整日去后山打老虎,远不如寺中的禅僧们本分, 能在佛堂里一连独坐数日。可正是将彻底自身献与佛祖的人啊,当佛堂倒下的瞬间, 他们心中的佛便也轰然跌下神台了。
寒松抬起了早已磨烂了黑色布鞋, 逆着同门的师兄弟们, 反其道而行之,向山上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和尚们倔起来,脾气又臭又硬,灵璧拦来拦去,愣是一个都没拦住。从巨剑上跳下来,她将其插到背上的剑鞘中。小跑着到了封鸿身旁站定,微微弯下腰,一手揽过道人的膝窝,另一手横穿封鸿的脖颈,用力一抬将人扛在了肩上。
快步追在寒松身后,灵璧作为劈倒佛堂的罪人,心中惴惴不安,随护寺的武僧一起踏入了寺门之中。
刚一进门入眼便是半山腰上颓然倒下的佛堂,房顶早已褪了颜色的琉璃瓦散落在地上,支撑屋顶的横梁与柱子,也七倒八歪的。
佛堂里的泥塑比起金杯秘境中封鸿道人立的那些,不知高大了多少倍。许是金杯秘境中两三个摞在一起,也没有这里的一个高。
没了木门与屋顶的遮挡,佛堂里头的神像露了出来。尚且立着的,有的慈眉善目端坐在莲台上,眼神柔的如同夏日流淌着的泉水。有的手持法器,怒目而视,面目凶恶。
这些佛像实在是太高了,光是瞧上一眼,便叫灵璧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想来要是昨日夜里,叫她看到佛像,指不定就不敢劈了。
缩着脖子,灵璧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双唇紧闭着,也不敢开口,只是跟在寒松的身后,扛着封鸿道人一步步的往石阶上走。
凡间的那些低阶修士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帮着僧人们修了不少东西。比如脚下的石阶,灵璧与寒松刚来的时候,一阶宽一阶窄,一阶高一阶低。修士中有几个泥瓦匠,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能叫台阶一边儿大小了。
稳步踏到了石阶的尽头,灵璧偷偷抬眼去瞧寒松,和尚一路上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叫灵璧慌的很。
然而光顾着瞧寒松了,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灵璧一个踉跄肩上扛着的封鸿道人甩了出去,自己堪堪站稳了身形。然而当她低头看到是什么绊了自己的时候,比摔倒了还要惊惧。
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泥塑的耳朵,从不远处一尊佛像的面首上跌落,耳垂又厚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