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奇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是维持凤凰岭众生平衡的最佳方法。
程鸣羽回头看着杨砚池,此时此地的另一个人类。
她仍旧认为自己是人,而不是山神。所以她想从杨砚池那里获得支持,哪怕只有一点点。
吴小银在月夜下行走,怀中抱着小蛇化成的孩童:程鸣羽怎么都忘不了这一幕。她不知道拥堵自己心头的是同情抑或怜悯,但此时若任由“神灵”出手解决蛇怪,她无法接受。
“我是山神。”她对杨砚池说。
杨砚池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重复了她的话:“对,你是山神。”
只有伯奇还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但程鸣羽已经从杨砚池的这一句肯定中获得了勇气。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至少同意了自己。
“我来帮它吧。”程鸣羽站起来说,“我应该怎么做,伯奇,教教我。”
伯奇没动:“你不需要这样。”
“凤凰岭选择我,一定不会允许我看着岭上生灵就这样无辜死去。”程鸣羽看着伯奇,“教我,伯奇。”
伯奇没有再拒绝。他抓住程鸣羽,腾空而起,落在蛇怪身边。
蛇怪比之前要冷静一些了,只是对周围突然出现的两人毫无反应,仰头呆望着凤凰岭的高处。它粗硕的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扬起一片尘土。
“和你之前做的一样,触碰它,抓到它躯体里真正占据主要地位的魂魄。”伯奇低声说,“然后尝试接触它的魂魄。”
程鸣羽小心走近蛇怪,跪在它身边,朝它伸出了手。
蛇怪回头,巨大的、浅绿色的蛇瞳盯着程鸣羽。
程鸣羽把手放在它冰凉的蛇身上。鳞片是粗糙的,尖锐的地方甚至能刮伤人的手掌。程鸣羽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的手没入了蛇怪的躯体。
那是比表皮温度更冰凉的地方,漆黑,寂静。
在墨一样黑的地方,有两团混沌不清的魂魄纠缠着。
杨砚池的血刺激了它们,血红的魂魄因为这刺激而不停翻滚,程鸣羽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深渊,只有那一处是热的。
这和她当时落入芒泽的时候又很不相同。芒泽不排斥她,甚至主动接纳她。程鸣羽朝着那两团纠缠的魂魄走去。
真正占据主要地位的魂魄?她想到伯奇的叮咛。吴小银吃下了小蛇的内丹,那么她要寻找的就应该是吴小银的魂魄。
程鸣羽再一次伸出双手,探入滚烫之处。
纷杂的回忆像汹涌海浪,朝她袭来。
藏于黑暗之处,冰冷之地的往昔,这是属于那条小蛇的。程鸣羽急急躲开,回忆擦过她的手臂,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再往里深入,是剧烈的痛苦和祈愿,一双眼睛仰望天穹,等待一道降落的霹雳。
程鸣羽摸索许久,碰到的全都是小蛇的回忆。它在水底,它在地底,它受了天劫,它在溪水里翻滚,挣脱木刺。
“……我不害她。”程鸣羽小声说,“我是来帮吴小银的。”
小蛇的回忆终于退避开了,它始终保护着吴小银。
在最滚烫的地方,吴小银的三魂七魄正裹着一颗珠子,缓慢旋转。
程鸣羽的手指触碰到边缘,顿时浑身一颤。
杂乱的情绪朝她冲过来,瞬间几乎要把她击倒,狂喜和恐惧,期盼和绝望。吴小银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变得浑浑噩噩,在她泥泞如沼泽的记忆里,程鸣羽几乎要陷入进去。
“我来帮你的!”她不知该对谁说这话,干脆直接大喊出来,“吴小银,我来帮你找阿泰!”
有声音遥遥应她,带着怀疑:“是吗?”
“我知道他在哪儿。”程鸣羽急急说,“你知道凤凰岭上有一位名为长桑的神灵吗?他带走了阿泰,他还说要收阿泰为徒。”
吴小银沉默着,良久才问:“凤凰岭有神灵?那他当日为何不救我夫君与儿女?”
“他想救,但太迟了。”程鸣羽连忙解释,“所以他一直惦记阿泰,想要留他在自己身边。”
“这个神在哪儿?”
“我带你去找她。”程鸣羽说。
吴小银的魂魄停止了滚动,缓慢化作一个夫人模样,心口还盛着一枚蛇怪的内丹。
程鸣羽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稚嫩一些的,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阿妈,她没有骗你。”那声音说,“凤凰岭上有神灵,我知道的。这位是新的山神,我也晓得。”
吴小银终于信了,缓缓点头:“你带我去。”
程鸣羽连忙接话:“你要让阿泰看到这个样子的你么?”
吴小银歪了歪头:“什么样子?”
“你现在,是一条蛇。”
吴小银忽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捂着自己的脸。程鸣羽还未说话,忽然浑身一疼,等睁开眼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伯奇拎着,在半空中起伏不定。
脚下原本趴着一条长蛇的地方正滚起浓浓烟尘,许久后烟尘才缓慢落地,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坐在远处,长蛇已经不见踪迹。
她抬起头看着程鸣羽,双目中是浅绿色的一双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