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2 / 2)

钟意 初云之初 2270 字 2023-11-18

沈氏最早的先祖曾是一名马夫,后来随军征战沙场,以军功晋身,随即起家,到前朝兴起,又成为关陇门阀中的一员,安国公亦随皇帝起事,长安建国之后,得了勋爵。

因先祖故,沈家世代相传的家法,便是以铜为芯,麻绳为表的长鞭,用青桐油浸泡的粗粝坚韧,且有倒刺,一鞭子甩过去,随即便会皮开肉绽,连肩背上的肉都能刮起来。

安国公几人过去时,沈复已经起不了身了,冬日的衣裳厚重,此刻不只是见了血,连后背处的皮肉都刮起来了,血肉模糊,令人不敢直视。

侍从见状,早不敢再动手了,李氏便亲自执鞭,毫不留情。

沈老夫人嫁入沈家之后,从孙媳妇慢慢做到了老夫人,对于沈家的家法,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毕竟那也太狠了些,寻常子弟犯错,打几下板子,便是重罚了。

“你疯了吗?!”她见孙儿被打的去了半条命,心疼的险些昏厥过去,想也不想便上前去护住他,怒道:“这难道不是你儿子?!”

“我没疯,我很清醒,”李氏摆摆手,示意侍从们退下,叫院中只留沈家几个主子,目光一扫,锋芒毕露中,隐约有些讥诮:“我就是想看看,沈家人都生了一副什么心肝,是不是心肺肠子都烂透了,见幼亭代人受过,连吱一声都不敢!”

沈安听得一僵,几乎站不住脚,目光既怕且愧。

沈老夫人也是肝胆直颤,勉强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指桑骂槐?再则,口口声声说幼亭代人受过,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我指的是哪家桑,骂的是何处槐?娘,你若不亏心,急什么啊?”李氏手中铁鞭尚在滴血,她信手丢在地上,目视难以起身的沈复,痛心道:“我不信他能做出什么亏心事,但他事后不知解决事情,反倒帮人遮掩,这通打决计挨得不冤!”

沈复面色白的像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气息都是断断续续的,李氏是他生母,若说毫不心疼,自然是假的,然而此刻,她仍旧别过脸去,目视沈家其余几人:“怎么,没人打算说些什么吗?眼见幼亭去了半条命,嘴也能继续闭的这么严实?”

她目光扫过去,沈安再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地,道:“阿娘,万事皆是我的错,不怪幼亭。”

“好胆气,见你兄弟快死了,总算能站出来出个声了,”李氏哂笑道:“我当你是死了,挂在那儿风干呢。”

沈安听她讥诮之语,面色更加难堪,然而见沈复如此情状,终究无法隐瞒,跪在地上,将其中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

安国公原先只当这场和离是因小夫妻吵嘴,却不想其中竟有如此原委,惊怒交加,想也不想,便将他一脚踹开:“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能想到这种办法?!”

沈安心口被踢了一脚,翻滚在地。

“你这样的人,竟是我的儿子!”安国公怒道:“简直不配为人!”

李氏亦听得惊住,转目去看沈老夫人,那目光锋锐刺骨:“娘,你也知道,是不是?”

沈老夫人被她看的心虚,讪讪别过脸去。

“好啊,好,”李氏牙关紧要,恨声道:“你真是你祖母的好孙儿,从老到少,烂到根子里去了!”

沈安垂首落泪,不敢做声,安国公怒极,胸膛剧烈起伏,道:“英华去时,我曾在他灵前发誓,会将阿意视为我的女儿看待,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日我死了,到了地下,如何有颜面去见他!”

李氏亦是垂泪,半晌过后,忽然拭去面上泪珠,上前去道:“你起来,随我到秦/王府去,接阿意回家。”

沈安闻言战栗,颤声道:“阿娘!”

“你为人坑害,是你自己蠢,凭什么要阿意为你受过?”李氏恨声道:“沈安,从昨日到今日,你能猜想阿意是如何过来的吗?”

“不,不,阿娘,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沈安膝行上前,颤声道:“秦王他很喜欢阿意,他会对阿意很好的……再说,他怎么可能会放手?事情一旦闹大,对沈家,对幼亭,又有什么好处?即便是阿意,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哈!”李氏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一样,仔细打量他神情,冷冷讥诮道:“我一直以为你蠢,不想到了生死关头,你脑筋倒清楚起来了。难得,真是难得!”

沈安只垂着头,嘴唇怯懦的动了动,却不敢做声,安国公上前一步,将他拉起来,道:“走,我同你一道过去!断没有男人惹祸,却叫女人受过的道理!”

沈安素来文弱,碍不过安国公的力气,被他拖着起身,挣扎道:“阿爹,我不去,我真的会死的!”

安国公不肯松手,拖着他大步向前,沈安终于爆发,道:“阿爹!你真的要看着我死,才肯罢休吗?牵连上这等罪过,难道是我心甘情愿的?阿意不会死的,她在秦王身边,一样是锦衣玉食,以此换我一条命,有何不可?”

他双目赤红,叫喊道:“若换了你,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我不会!”安国公喝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叫人代我受过,更不会如你这般理直气壮!”

“沈安,”他眼眶发烫,一字字道:“做人要顶天立地,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能活,为什么要死?”沈安哭道:“我死是小事,可此事是我一死便能抵消的吗?沈家会如何,历代先祖打下的家业如何,别人又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你们?”

“即便是阿意自己,怕也会为流言蜚语所困,从此再抬不起头来。”他目光在家人面上转过,道:“阿爹,阿娘,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对不住阿意,可到了此刻,你们扪心自问,将此事闹大,对阿意而言,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吗?她进了秦/王府,这是事实,即便将她接回来,别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人,更别说会因此开罪秦王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将错就错,勉强将这局面维系下去?”

“沈安啊沈安,我今日才算彻底认识了你。”李氏有些嘲讽的笑了,她冷声道:“倘若,我一定要带你去□□,换阿意回来呢?”

“那我宁可死在这里!”沈安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想也不想,便刺向自己心口:“我死是小事,可事情闹大,沈家声誉又会如何?阿意固然无错,但她不杀我,我却因她而死,她真能心安理得继续做沈家媳妇吗?世人真的不会介意,她在秦王身边留的那段时间吗?”

“是我太蠢,当初若肯认罪,便什么事都没了,”他泪珠滚滚落下,苦笑道:“可此刻即便是死,也无法再挽回了。”

沈安怕死是实情,不愿辱及家声,也是实情,此刻被逼到极致,真生了以死谢罪,停歇此事的念头,匕首毫不迟疑的刺进心口,却被人拦住了。

沈老夫人想也不想,便用手握住刀刃,那匕首锋利,沈安亦有赴死之心,将她手上皮肉划开,深可见骨。

沈安惊骇,怆然丢下匕首,呼道:“祖母!”

“安儿是有错,可我没法儿看着他死,”沈老夫人忽然跪下身去,向安国公与李氏叩首,老泪纵横道:“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二位行行好,高抬贵手,我替他死,好不好?我替他死,我替他死……”

言罢,她猛地捉起地上匕首,径直刺入肚腹,沈安想拦,然而她动作太快,竟没有拦住。

冬日衣衫厚重,然而沈老夫人的确存了赴死之心,血自匕首根部汩汩流出,她歪倒在地,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