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流火没有想到的是,南萤在曲廊上一站便是半个钟头。
因为这座吊脚楼已被他们四人包下,而他们又早已各自回房歇息,所以此时这整栋楼都已被黑夜包围,唯有门口悬垂的灯笼散发着暖色的光。
那光映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天地,也映亮了孤身站在曲廊上的南萤的背影。暖黄色的烛光在灯笼中摇曳,将南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被朦胧的光所细细雕琢着的她的侧颜,更添几分神秘与高贵。
莫名的,季流火那颗燥乱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南萤并不知道此时还有人与她一样深夜难眠,她双手趴在廊前的栏杆上,一个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清凉的夜风拂起她未绾的齐腰长发,如墨青丝便就在这风中跳起一曲无声的舞蹈。
不为勾魂,最是勾魂。
季流火近乎贪念地看着这个背影,眼里也渐渐盛起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的柔情。眼见南萤就要转身回屋,季流火忽然就生了几分不舍,忍不住出声喊了句:“紫愉。”
南萤闻声抬起头来,浅浅烛光和盈盈月色也因此一并落入她的眼中,仿佛细碎的星光落入了深海一样,神秘而又美丽。
而季流火,一不小心就沉沦在了这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之中。
☆、第六十一章、忽忆南萤
因为季流火所在的地方黑暗无光,借着月色南萤也只能依稀看清屋檐上的人影,不过倒是通过声音分辨出了这人就是季流火。
只是她也不曾想到此时除了她外,竟然还有人没有入睡,所以在季流火唤出她名字的时候不由有些吃惊,又立即伸出一只手微微掩住双唇,掩住了那声险些要发出来的惊呼声。
四目相对之际谁都没有再说话,南萤和季流火一人立于曲廊之中,一个坐在屋檐之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恍然之间,季流火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与现在无比相似的场景。
那大约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和着南萤他们被天帝册封不久,虽是都住在明泽宫中,却因着所司方位不同,每日都鲜少有机会能碰上一面。
加上那时他们初初上任,各自都有着许多事情要去处理,前任神君临走前遗留交代下的一些问题,虽不多却桩桩棘手,他们一个个都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连歇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有时忙得晚了便就直接宿在星神殿,连明泽宫都懒得回去。
有日他回去的有些迟了,那时天界子夜钟已敲响两回,他孤身回到明泽宫中。此时已近丑时,明泽宫中一片寂静,只有昏黄的宫灯燃着,似是在迎接他的归来。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正待绕过大殿回青龙宫,却忽然听到从大殿后面传来了细微的歌声。
那声音隐隐约约,他虽然听得不到仔细,却也依稀能够辨出那是南萤的声音。
他心中微愕,思索片刻便抬脚往着殿后走去。
正中大殿的后面是一湾灵池,承泽了天地之间的雨露恩泽,含蕴了许多灵气在内。他记得明泽宫在被天帝赐给他们四人后,南萤便将这湾灵池好生改造了番,又去了瑶池跟西王母讨要了些莲花种,和着凌肃霜一起将其种在了灵池里。
因着此时明泽宫中正值仲夏,灵池之中荷叶田田,莲花亭亭,盈盈月色笼在其上,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可最美的,还是池中身着紫衣立在扁舟上的南萤。
南萤并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犹自站在扁舟上,一边轻哼歌谣一边采着莲子,银白的月光落满她的衣裳,清凉的夏风扬起她的裙摆,她时而走至船头时而退至船尾,明明只是在低头采莲子,行走间身姿却翩若惊鸿。
他一时有些看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不想出声惊扰了这一幕,便掐诀招来了许多萤火虫。那些萤火虫在他术诀的引领下,一点点翩飞起舞,慢慢围绕到了南萤的身旁。
南萤本是低着头采莲子,忽然见到这么多萤火虫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莲子放置一旁,有些好奇地循着萤火虫牵引的方向看来,恰好撞上了他看向她的眼神。
四目相对之下南萤不由有些吃惊,刚要惊呼却又立即伸手轻轻掩住双唇,掩住那险些从她嗓子里溜出来的惊呼声。
她呆呆地望着站在岸边的他,看向他的双眼中落入了浅浅萤光和朦胧月色,被映得明亮无暇,连天边最美的星子,也不及她眼的万分之一。
而此时站在曲廊上,微掩嘴唇仰头看着他的紫愉,像极了当初一人在荷塘之中采莲,被他所惊扰的南萤。
那样纯粹而灵动,美得不可方物。
恍惚之间季流火又想起了北藏所执意的说辞,心中忽然就失了最初的笃定。紫愉真的不是南萤吗?他突然就变得迷茫起来。
最后是南萤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她微微挑了挑眉,仰头看着黑暗中的人影小声问道:“怎么了?”
季流火摇摇头,随即又意识到一片黑暗之中南萤并不能看见,便又开口道:“没事,喊喊你。”
南萤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这样的时间十分难得,便也懒得去在意这些了。她掐诀飞身上了屋檐,在季流火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恍惚之间南萤突然想起了几月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和季流火并肩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却无声胜有声。
那时她刚以紫愉的身份初遇季流火,她记得那样清楚。
其实那个时候,她的灵魄虽然还未苏醒,只是沉睡在紫愉的体内,却也仍旧会对季流火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这也是为何明明只是认识没多久,紫愉却会对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那么在意的原因之一。
南萤无声笑了笑,侧头看向季流火。
屋檐上虽光线昏暗,即使隔得这么近,南萤也只能勉强看清季流火的五官轮廓,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心中勾勒出季流火的模样。
这张脸,她曾看过几万年,所以哪怕是闭上眼,她也能够无比清楚的回想起来。
不知怎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南萤心里忽然生了几分玩闹的心思。她往季流火身边又挪了挪,让自己挨得季流火更近:“流火哥哥,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
季流火注意到了南萤的小动作,心里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还隐隐有些雀跃。只是这凡尘几千年的磨练,到底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即使此刻他心中一片欢喜鼓舞,面上却仍是摆出了一派清冷模样:“你问便是。”
而季流火的这个表现令南萤十分激动。毕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季流火面对自己的戏弄时,可以摆出一副冷漠寡言的模样。
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便使得南萤不由有些忘形:“流火哥哥,你心中还是喜欢着朱雀神君吗?”
其实按照南萤如今的身份,问出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大不敬了。只是不知为何,季流火心中却不觉得南萤此举有何冒犯。
季流火无声叹了口气。大约是自南萤寂灭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话了,所以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他反而生了几分庄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