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沙发上静坐片刻,又拽住傅承林的手掌,按在那个位置。傅承林一阵轻抚,竟然告诫道:“别急,再过三个月,你能见到爸爸妈妈。”
他虽然看着姜锦年,话却是对孩子说的:“别闹你妈,让她安稳睡觉。”他认真得煞有介事,姜锦年却调笑道:“怀孕28周以后,每12小时内的胎动次数要大于30次,这样我才不会担心。”
傅承林微一颔首:“数字倒是记得清楚。”
姜锦年道:“我还会背诵股票代码和价格区间。”
她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盘:“我这几天在思考,我在基金公司工作的两年里,很依赖团队经验。”
“这很正常,”傅承林评价道,“因为有了团队,金融机构的投资策略,比大多数散户要强。”
他把姜锦年带进书房,出示一本厚重的文件材料。姜锦年恍然发现,那些材料竟然是泉安基金的完整收购方案、框架协议、全面尽职调查结果、以及一份正式的并购协议。这几个月来傅承林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他真是将心思藏得很深。他和朋友们玩狼人杀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傅承林解释道:“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我怕半路生变,就没告诉你。”姜锦年还和他闹小别扭,他直接把文件摊在桌面,迫使她坐上自己的腿,左手的臂弯环着她。他翻阅一份文件,诚邀姜锦年和他一起检查,又说:“东西摆在这儿,你随时能看。”
姜锦年警觉道:“什么意思?泉安基金送给我了?”
傅承林轻敲一下桌面,拐弯抹角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姜锦年叹一口气:“我不擅长管理。我和夏知秋一样,情商低得可怜。泉安基金在我手底下,恐怕还是逃不了清盘的宿命。”
傅承林端起玻璃杯,从容道:“我建议你先给公司改名。不叫泉安,换个名字。”随后他说:“管理可以慢慢学,你的投资天赋不能浪费。你熟悉的团队成员都在,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大有作为。”
姜锦年双手搭住他的肩膀,非常诚恳也非常正式地说:“我当然愿意了。同事是好同事,公司是好公司……不过,陶学义为了快速增长基金规模,连上市公司的财务假账都做出来了。很可惜啊。”
她与他商量:“傅先生,你跟我签合同吧,你聘用我,我给你打工。”她郑重地抱紧了他的胳膊。往常,只要姜锦年这么做,傅承林基本对她有求必应。
但是今天,他冷淡又凉薄道:“我不可能和你签合同,姜小姐。”傅承林缓慢地抽出手臂,扶正姜锦年的坐姿,使她没办法靠在他的怀里。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惹恼了姜锦年。她转瞬就解开他的衣扣,手伸进去轻轻地摩挲,四处乱摸,嘴上还说:“呦,你今天怎么了?不让我抱了,还不让我靠,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摸过?”
话已出口,她自觉像个女流.氓。
她眨了眨眼,目光清澈望着他。
她打量他的神情,他用含笑的语气说:“是,我全身都被你摸过。”他指尖搭在她的外衣拉链上,每说一个字,他就往下划一寸:“你也应该回报我。”
姜锦年点头:“我们在平等的关系上,签署一份劳务合同。”
傅承林退让道:“你可以和公司签。”他说:“让人力资源部门和你谈,我不过问。”
姜锦年心里算盘打得响,丝毫不掩饰道:“好的好的。这样我不算是凭借裙带关系,空降高管职位。我暂时只对投研感兴趣,勉强负担一个新三板项目。”理顺了前因后果,她又忽然贴向他胸膛,半是困惑半是感慨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似乎笑了一下,还说:“我以为我做得不够。”
姜锦年接话道:“谦虚使你不断进步。”
傅承林却道:“娶了你,我挺骄傲。”
姜锦年略微抬头:“你好会说话啊,泡妞有一手。”
傅承林反问她:“我泡到姜小甜了么?”
姜锦年飞快地亲他一口。他正感到满意,准备表扬一下姜小甜,她就脱离了他的怀抱,右手抓起ipad,跑回了卧室大床。自从她怀孕,每次她逃跑,傅承林都不敢追。因为他下手没轻没重,揉搓搂抱姜锦年时,必定会使力。
姜锦年爬上床,玩了一会儿股市模拟盘,困了,就裹紧被子,闭上双眼。傅承林帮她关灯,还在床边坐了几分钟,轻轻覆手在她额头,将几缕散乱的长发拨弄到另一侧。她还没睡,喊道:“老公?”
他问:“怎么?”
姜锦年道:“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
傅承林回应:“嗯,知道了。”他忍不住躺在她旁边,呼吸萦绕,照拂她的脸颊。姜锦年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此后每一日都大同小异,平静的生活蜜里调油,孕期一周接连一周地翻篇,直到某天夜里,姜锦年给自己倒水时,失手打碎了玻璃杯。
“砰咚”一声,碎片满地。
那是夜晚八点半,月光熹微。傅承林听见响动,走向卧室,他还没开口问她,姜锦年就说:“是时候去医院了,你打电话叫司机吧。”她左手扶着桌子,呼吸困难,有些站不稳。好像胸腔里的气压都被挤到子宫,激发炸裂般的钝痛,她一时不知道是该担忧孩子,还是担忧自己——每次产检都很正常,医生说胎儿发育很好,母体一切健康。她努力缓和着心态。
傅承林立刻打电话。他还找到一件厚实的衣服,裹紧了姜锦年。夏季的温暖早已消逝,秋末冬初的寒冷席卷了城市,冰霜融化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万家灯火。
医生和车辆都来得很快。前往医院的途中,姜锦年头晕又出汗,但她始终一言不发,疼得不行了,她就试着憋气。她小时候肚子疼也是这样——屏住呼吸能止痛,她牢记这个方法。
她暗叹:做女人好难。每月痛经,初夜也疼哭了,哭得嗓子哑,生孩子又是一道坎……半个小时以后,她的纷乱杂绪都停止了。麻醉师给她使用了epidural anesthesia,俗称无痛分娩,持续施药,持续止痛,她终于觉得自己没被一把刀劈成两段。
傅承林预订的病房允许丈夫陪护。但是姜锦年死都不愿意,她哪怕满头大汗,仍要坚定地声称:“别让他进来。”女医生年约四十岁,见惯了各种场面,表现得体贴产妇又云淡风轻。
当夜十二点,姜锦年的女儿出生了。
新生儿体重2890克,偏瘦弱,低于平均值,但她非常健康。
姜锦年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自己也跟着流泪。她费力地做着深呼吸,只闻到一片血腥味和说不上来的潮湿气息。但是心里很放松,像是酷暑难熬时,找到了一座纳凉的棚子,喝下一大碗冰镇茶水。懈怠与乏力感交替,麻痹神经,她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灯光微亮。
是白天,还是黑夜呢?
她摸到自己的肚子,变小了。但是残留一层脂肪——减肥要提上日程,她的思维逐渐回笼,又开口问了一句:“女儿呢?”
傅承林回答她:“护士在照顾,别担心。”
他没刮胡子,姜锦年伸手碰他的下巴,刺刺地扎人。她还是好疲惫,但她打起精神说:“是个女孩子,你见过了吗?”
傅承林道:“非常漂亮,眼睛长得像你。护士说,很少见到新生儿这么好看。”
姜锦年怀揣着一丝骄傲:“嗯,我奶奶是当年十里八乡最水灵的姑娘。我爷爷和外公长得也不错,我们家的外貌基因还算过得去。”她轻咳一声:“没给你拖后腿。”
傅承林顾忌她刚生产完,只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她那时不明白他的心意,还觉得他有一些淡漠和过分的镇定。后来他才透露道:“从你进了产房,到后来昏迷,我一直在等你睁眼,和我说句话。”
姜锦年故意吓唬他:“我要是醒不来了怎么办?”
傅承林握住她的手,竟然制止道:“这话不吉利,你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