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响起另一个熟悉的、来自女孩子的声音:“唬谁呢?听起来就像是你经历过一样。”
沈达观扭过头,瞧见了姜锦年。
他与姜锦年曾有一面之缘。虽然不太记得她的名字,倒也记得她的长相。两人的职业利益相互挂钩,沈达观不便多留,就先走了。
而姜锦年把烟盒塞回了衣服口袋,假装成散步的样子,当她经过傅承林身侧,恰好听他回了一句:“我开个玩笑而已。”
姜锦年勾唇而笑:“我知道啊,你就是喜欢开玩笑。”
傅承林一言不发,默认了她的指控。
虽然他知道她在影射什么。
他应该说一些好听话,或者讲几段不幸经历,缓解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他偏偏就说:“那会儿气氛不错,我想吻你。”
姜锦年呢喃道:“我真应该扇你一耳光。”
傅承林半低着头,视线移向了下方,看着酒店大厦的最底部。他不曾靠近姜锦年一步,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不过他说:“哪怕你扇我一耳光,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还有你那句话,什么……我曾经毫无指望地爱过你,这话不能随便说。”
姜锦年吁了口气。
傅承林侧目看她,问道:“能不能把我加回来?”
姜锦年蹙眉。
傅承林妥协道:“别跟自己较劲,晚饭吃过了吗?”
姜锦年道:“一口没吃。”
傅承林忽然想给梁枞打个电话,问他平常怎么和女人讲道理。他隐约明白姜锦年的心理活动,但明白是一回事,应对是另一回事,男女思维永远存在差异性。
姜锦年和他不一样。她是一点也看不透他,久而久之,更觉疲惫。
夜幕深广,晚风清寒,他竟然脱下外套,盖在了姜锦年身上。他等了半晌,方才侧过脸,想跟她谈谈近几日的新闻,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第二天早晨,傅承林照旧六点钟起床。
窗外淅淅沥沥又是一场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斩不断的银丝水线。
手机铃声响了两次。傅承林一边穿衣服,一边接电话,来电提醒显示了“爷爷”二字,电话那头的老人温和地问他:“承林,你今天要回北京了吧?”
傅承林应道:“上午十点的飞机。”
爷爷沉吟片刻,道:“要不,今天回家一趟吧?你奶奶很想你。”
傅承林抬起左手,翻了翻桌上的行程表。他定下一个时间,话里听不出半点异常。
通话结束之后,爷爷虚握着手机,坐在一把老藤椅上,叹道:“这孩子犟得很。”顿一顿,缓声说:“这两天下雨,我担心他膝盖又疼。”
傅承林的奶奶坐在一旁,用绢布擦拭一架三角钢琴。
她年过七十,头发苍白,满脸皱纹……但她依然耳清目明,弹得一手好钢琴。她活到了大半辈子,几乎不再有什么挂念,就是唯一的孙子让她不放心。
奶奶说:“唉,都是造孽。”
她的老伴接话:“那年出的事,也怪咱们都太忙。哪知道他在医院一躺就是大半年,不仅没去成清华大学,也没见着他母亲,年轻人关注的前途、家庭、身体健康,咱们承林都差了那么一点儿……幸亏现在好转了。他立业是立上了,还差一个成家。”
傅承林的奶奶积极道:“我物色了一个姑娘,瞧着还行,就是老钱家的孙女儿。”
爷爷摆手:“不行的,这得随缘。”
话是这么说,傅承林的奶奶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当天晚上,傅承林赶到他们家吃饭之前,奶奶就把那个姑娘喊了过来——算是一次双方家长默许的,并且希望能促成的非正式相亲。
这个姑娘姓钱,家庭条件很好,自小没吃过亏,只是脸皮比较薄。她见过傅承林的照片,对他本人有点儿意思,计划着跟他先相处一下。
傅承林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落座后,没动筷子,瞧了一眼钱小姐。
那姑娘一本正经坐得端庄,后背挺成了一条直线。她将双手藏在桌布之下,揪着裙摆绕了个圈儿,看起来确实矜持可爱,文静得体。
餐桌上摆了几盘牡蛎、生蚝、松茸蒸鸡。搭配着装饰用的欧芹和萝卜花雕,自是能激发看客的食欲……玻璃杯中映衬着葡萄美酒,家庭气氛一派和谐温馨。
然而傅承林许久没开口。
他奶奶赶忙圆场:“这位是钱小姐,她叫钱妍,你钱叔叔家的孩子,你们小时候见过面的。钱妍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中文系,读过不少书。你们随便聊聊天吧,都是年轻人。”
爷爷家共有两个餐厅。奶奶特地选中了更狭窄的那一间,方便他们二人交流感情,为了不打扰他们,奶奶还拉着爷爷的袖子,和他一起托辞借故离开了。
傅承林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并未流露出排斥之意。
他身边的姑娘起初十分拘谨,后来渐渐放开了胆子,双手托腮望着他,和他说话。他们从古今文学聊到当代社会,姑娘忍不住问他一句:“傅先生,工作和家庭,你选哪一个?”
她含娇带嗔:“只能选一样。”
傅承林不假思索:“选工作。我有了工作,才能更好地支撑家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贫贱夫妻百事哀。”
“贫贱”二字,是钱妍生平从未体会过的。
她咬了咬唇,又问:“事业和爱情呢,你会选哪一个?只能选一个,不能二者兼得。”
傅承林正在用筷子从鸡腿上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