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艾薰,段飞没有把艾慕可能还活着的事告诉他,只跟他说,查出他外公外婆移民去了纽西兰,但不确定详细的地方。
艾薰一度想跟着他去纽西兰,只是聂楚楚怀孕加上陈芳庭出国,艾薰只好打消跟着去的念头留在国内照顾聂楚楚。
私心而论,段飞是不想让艾薰去的。在事情尚未查清楚前,他不愿意让艾薰再次受到来自于他们的伤害。
他独自前往纽西兰,很顺利地找到艾薰外公经营的牧场。
艾薰的外公是个壮硕的老年人,约莫七、八十岁,蓄着落腮鬍,看见段飞并没有显得多意外,似乎知道他的来意。
艾薰的外公将他引进屋子里说:「你先坐,我去拿个东西。」
段飞没有坐着等,他走到壁炉前,看着摆在上面的相框,照片里多是一个长得和艾薰神似的女人--应该是艾薰的妈妈--有独照,也有全家照,当然不会有艾薰。
老人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封信,见他站在壁炉前,没有先把信交给他,而是指着其中一张相片说:「这是艾慕,她和她丈夫及他们女儿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如果、如果那孩子还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地址。」
「你们连艾薰的名字都忘了吗?」段飞冷冷地问。
艾薰的外公抹了一把脸,苦笑道:「怎么可能会忘记?」他伸手拿起壁炉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递给段飞。
段飞接过来打开,里面是艾薰的照片,每张照片的四个角都起了毛边。
艾薰的外公颓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弯着腰将脸埋在手掌里说:「是我们对不起那孩子,我们没有脸叫他的名字。」
艾慕生病了,跟着她一起生病的,其实还有她的母亲,也就是艾薰的外婆。
艾薰的外婆和艾薰的妈妈一样,都患了心理疾病。
艾薰的外婆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不能忍受令自己骄傲的女儿居然被强暴还生下一个孩子!但她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她无法责骂女儿没有保护好自己而被强暴,于是便把情绪发洩到无辜的艾薰身上。
即使往往会感到后悔,然而她却没办法停下这样的举动。
她一方面憎恨艾薰,一方面又心疼艾薰。到底是流着相同血缘的亲孙子,艾薰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艾薰有个感冒发热,她比谁都紧张和担心,即使她从未表现出来。
她很想对艾薰好,但是又觉得对艾薰好便是背叛自己的女儿。自己含莘如苦养大的女儿,眼见要在画界发光发热,却惨遭横祸。这一切都是给了艾薰一半血缘的人造成的,她怎么可以对兇手的儿子好呢?
艾薰的外婆就在这种矛盾中煎熬着,直到艾慕自杀。
由于艾薰发现得早加上处理得当,艾慕送医途中虽然一度失去呼吸心跳,最后仍然救了回来。
守在加护病房外的艾薰外婆,流着泪对自己的丈夫说:「够了,不要让艾慕再折磨那孩子了。」
他们为了骗过艾薰,大费周章地设立艾慕的灵堂,并且阻止艾薰接近,又趁着聂楚楚带走艾薰时,将屋里一切有关艾慕、有关他们的东西全搬光,等艾慕身体恢復且进行催眠治疗后,带着她移民至纽西兰。
「恨比爱更长久,更能让一个人活下去。」艾薰的外公说,「老太婆本意是,让艾薰恨着我们的活下去,或许不容易,但至少是活着的。」
「你们不了解艾薰是怎样的人吗?他只会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认为都是他的错。被亲人拋弃的艾薰,死了一次又一死,你们知道吗?」段飞语气严厉地质问。
听见段飞的话,艾薰外公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从他捂着脸的指缝中流出泪水,「是我们对不起那孩子……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做?」
段飞对于艾薰所遭受的对待感到非常的愤怒,但是,艾薰外公说的也没错,他们又能怎么做?
他的薰很善良,从头到尾就没责怪过他的外公外婆和他妈妈,他会替他们说话:「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啊。」
「至少,你们不应该隐瞒艾慕还活着的事。如果艾薰知道艾慕仍然活着,他便可以不用背负害死艾慕的愧疚感。」段飞说。
老人在他面前失态地痛哭出声,他冷眼旁观没再多说什么。
艾薰的外公用着哭过的沙哑声音问段飞:「他过得好吗?」
段飞想都没想地答道:「他以前过得不好,但他现在有我了,以后只会过得更好。」
段飞离开的时候,艾薰的外公把捏在手上的信交给段飞,「这封信很早之前就应该给那孩子的,但是我答应过老太婆不能把信交给他。不过,如今,老太婆不在了,这封信由你带给他,也不算是我失约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是为了艾薰而来?」接过信封的段飞问。
「老太婆死前说,她很想知道那孩子过得怎样了。所以,我请人暗地调查过他,知道了你的存在。」老人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说。
「艾薰的外婆是……?」
「肝癌走的。她年轻的时候嫁给了我,没享过什么福,跟着我白手起家,辛苦了大半辈子,又出了艾慕那样的事。我们远走他乡,原以为可以平静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她却查出肝癌,拖了好几年,知道那孩子现在有你照顾才安心地离开。」
*****
剪完头发的艾薰忐忑地问他:「还可以吗?」
他回答:「很好看,我的薰不管怎样都好看,即使是平头,也会一样好看。」
他说的是真心话。
无论是女装的艾薰、或是男装的艾薰,在他眼里都一样地好看,一样地让他喜欢得不得了。艾薰的表情,无论是笑、是哭、或是生气,他都爱极了。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什么都不穿的艾薰,最爱的自然是艾薰在他身下高潮时的表情。
嘘,这种事他知道就好,至于艾薰,他只要安稳地睡在他臂弯里,那就可以了。
尾声
又是一年的小雪。
东京上野动物园即使是非假日依然聚集了一堆观光客,其中最多的是带着小孩的夫妻。
一个穿着嫰黄色羽绒、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哎呀一声地撞到了一个青年,青年身边的拿着霜淇淋的男人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被撞到的青年吓了一跳,往下一看,有着张混血儿脸孔的小女儿娇声娇气地用着中文说:「对不起,我撞到大哥哥了。」
青年蹲下和小女孩平视,看着那张莫名有点熟悉的脸孔,青年问:「怎么只有你呢?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看了看四周,「唔,不见了啊。」
青年听了哭笑不得地问:「我们带你去服务处请服务人员帮你找爸爸妈妈好不好?」问完后,他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男人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小女孩点点头,主动张开手臂一副要人抱抱的样子。
「你爸爸妈妈没教你,不能跟陌生人走吗?」青年抱起小女孩开玩笑地说。
小女孩倒是不怕,反而亲暱地抱住青年的脖子撒娇一般地说:「可是我觉得你不是陌生人呀。」
青年被小女孩逗得哈哈大笑。
两大一小来到服务处,男人用英文向服务人员说明来意,服务人员递给他一张纸,请他写下小女孩的名字。男人将纸又转交给青年。
青年放下小女孩后问她,知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小女孩摇摇头,「那你自己的名字呢?」
「念薰!」小女孩很欢快地回答。
青年握着笔的手停了几秒后,他写下「念薰」两个字交给服务员,由男人重覆发音给服务人员听。
等待服务人员广播的时候,青年问小女孩:「念薰这个名字谁帮你取的啊?」
「是外婆哦!是不是很好听!」小女孩兴致很高昂。
青年笑瞇瞇地说:「嗯,很好听。」
男人注意到小女孩的眼神一直放在他手上的霜淇淋,他自动将霜淇淋拿到小女孩面前,「给你。」
小女孩很高兴,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小薰没有东西可以给大哥哥和大大哥哥。妈妈说过,别人拿东西给小薰的时候,小薰也要拿东西给别人。」
「嗯,这样吧,我和大、大大哥哥都是今天生日,你祝福我们生日快乐作为交换好吗?」青年憋着笑提议道。
「好!」小女孩扬着大笑脸应好,还向男人招手要他低下来一点。
男人不明所意,但仍照着做。
小女孩大声地对两人说「生日快乐」,然后在两人脸颊各奉上香吻一枚。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女人焦急地声音,「小薰!」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脚步微微地往后靠,直到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后才停止。
「妈咪!爹地!」小女孩用着没拿霜淇淋的手朝赶来的男女挥挥手。
「小薰,说过多少次了,出门要牵着妈咪或是爹地的手!」女人教训完小女孩后,转向两人说:「谢谢你们帮忙带小薰来广播。」
青年笑着摇摇头。
「妈咪妈咪,今天是大哥哥们的生日哦!」小女孩邀功似地说。
「啊,真的啊,那小薰有跟大哥哥们说生日快乐吗?」和女人一道的西洋男子用着流利的中文问自己的女儿。
「有哦!还有给亲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薰有乱亲人的毛病。」女人捂着脸说。
「没关係,小孩子。既然你们来接她了,那我们也要走了,要去庆祝生日。」男人开口道。
女人又再次跟他们说了谢谢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像是在想什么。
西洋男子抱着女儿坐上自己肩膀后问她:「老婆怎么了?」
「总觉得,那个比较瘦小的人,好像哪里见过……」女人摸着脸说。
「哦,这么说来,他和你长得很像呢!」
「啊,是吗?」
坐在爸爸肩上的小女孩吵着要去看大象,女人没再继续想,挽着丈夫的手,一家三口往反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两人,突然停下脚步。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三人。
男人担心地盯着他。
他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笑笑地安抚他:「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她。不过,能亲眼看见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青年拉过男人的手继续说:「走吧!今天我们生日,要怎么庆祝呢?」
男人靠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引来他哇哇大叫地抗议:「不行!这次来日本我出的钱,我决定!我们去yamashiroya买买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