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宫人们奉命守在小院,每日精心打理院中花草和那些观音掌。一个月后,我与宫人被召回皇宫。
我满心期待,觉得新主子与皇上的好事将成。可我在偌大的华章宫只见到皇上一人,他唇色苍白,眉目冷厉,再也不像那穿着青衫的俊逸青年,身上只有九五至尊的帝王威严。
我奉太医之令为皇上换药,我瞧见他胸口处深深的一道伤疤。我手颤抖,低头不敢言。我似乎在瞬间懂了,这伤,是新主子给的。哦不,她如今已经回到周朝,她是周朝的皇后。
我与曾经在小院里服侍的宫人都不再提及那位主子半字,这皇宫里仿佛从未有人知道过那件事,那个人,和皇上的那份心意。
东朝的一切如旧,战争结束,典客卿在宫中开设庆功宴,也欢庆我朝扩充了疆土。可是我没有在皇上眼里看见笑容,我抬头,透过殿上众人的欢颜,望见夜空悬挂的那轮明月。我转身为皇上斟酒,无意撞见他眺望那轮明月的目光。
玄衣寂寥,他眸中似有哀伤。
从那后,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皇上每一日都过得一样,早朝,批阅奏折,宣召臣子。
我只在每逢周朝传来喜讯时会看见他眼底的波动,那仿佛像是喜悦,也像是一份牵挂。
周朝新添了一位公主,他命使臣送去奇珍异宝祝贺。
群臣也在此时再次奏请皇上立后选妃,可是皇上驳回了。有一日,我在殿门外听见太后与皇上的争执,那话语听不真切,但我知道太后是来劝皇上的。
一向慈悲的太后摔门离去,皇上坐在龙椅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几日后,宗正在筹备皇帝的大婚。
皇上没有反对,他依旧埋首批阅奏疏,好像一切都仍是那般的随意与平淡。
我想,皇上终于放下了吧!
新婚夜里,我与宫人托着合卺酒候在帝后身旁。端坐在床沿的皇后身姿婉约,皇上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挑过皇后的盖头。他淡淡地:“朕忙于朝政,稍后会去紫禄殿处理政务,皇后不必等朕。一入宫门,高处不胜寒,望皇后今后自持,恪守孝义,朕自会厚待你母族。”
“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定不负君意。”
我瞥见,皇上的身影颤了颤。他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满殿华贵璀璨,皇后顿了顿,掀起盖头,我瞧见一张秀丽端庄的脸。皇后笑了笑,吩咐我们不必守着,各自回去休息。皇后以为等皇上忙完政务便会来这凤华宫了。我也这么以为。
可是皇上的那句话原来真的只是一句承诺而已。
他厚待着皇后的母族,但从未亲近过皇后,从未正眼看过一回皇后。
一日,皇上批阅奏折到夜里,他搁下笔起身去了御花园散步。宫人一路掌灯,我躬身候在一侧。我忽听见前处有女子嬉闹声,一道女声笑着唤起“盈盈”。
我怔住,再抬头时已见皇上疾步走去。
他走得那样急,我忙与宫人们跟上。
皇后在与人散步,她竟踩空台阶,眼见便要滑到。
皇上冲上前,一把搂住了皇后。
皇后与那名玩闹的女子忙跪地行礼,皇上望着皇后问:“你是谁。”
我屏息,內侍官忙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
皇后微有黯然,但今日遇见皇上却是高兴的,她抬头望着皇上:“臣妾入宫半载,只远远见过皇上几回,皇上自大婚那夜一直不曾见过臣妾。帝后也是夫妻,此乃臣妾失德……”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妾闺名许盈盈。方才是臣妾与家妹放肆了,请皇上恕罪……”
“盈盈。”
皇后一愣,她面容羞赧,忙回:“臣妾在。”
我仍屏息,规矩候在一侧。我眼角余光里,皇上已经负手离开,不曾再说过任何话。
我在这一刻懂了,这是太后强硬赐的婚,这也是太后为皇上挑选的人。我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还没有忘记周朝的那位皇后么?
帝后甚少碰面,除了祭祀大典,他们几乎从来没有交谈过半句。
皇后时常带着参汤来探望皇上,可是皇上让宫人接下参汤,不曾召见过皇后。
我虽只是婢女,可我心里有些焦急,我想,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终于,一载后,皇上自太后处离去,我与宫人受太后命令送帝后回宫。在皇上踏入凤华宫的瞬间,身后殿门紧紧闭上。我与几名太后信任的婢女被一同关在殿内,太后身边的宋姑嘱咐我们:“懂太后的心意么,今日好好服侍帝后。”
我察觉不对,冲入寝殿时见皇上面颊潮红,甚至脖子与耳根都已红透。皇后同样呼吸急促,坐在榻上宽衣说热。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了皇室后裔,太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我上前跪在皇上跟前:“皇上,您身体不适,奴婢扶您回宫吧!”
“放肆——”宋姑拽起我,将我扯出寝殿,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太后说你们几人都是聪明的宫人,你怎这般糊涂。你守在殿外,由她们几人服侍。”
我不知自己离开是对是错,我不愿皇上再念旧情,可我也怕皇上明日清醒后会追悔莫及。
我僵硬地守在殿外彻夜,耳朵里传来一声声皇上眷恋的呼喊。
他喊着盈盈。
第二日,天还未明,我眼前出现一双绣着飞龙的革履。
我不敢抬头,等眼前的人走远后,我才抬起头来。
皇上疾步走在风里,他身上只搭着一件寝衣。初阳自他头顶升起,明明阳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却觉得从此以后,这个皇宫会更加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