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这么说了,谁还能怪她不成?独孤婧知道事情有了进展,更不去在乎这个,“你也是一片苦心,这个不必在乎,姚大人快说,到底发现了什么?”
云棠这才微微低头,“臣……在翻看后宫彤史的时候,找到了一位王爷,或许曾住在过承香殿中……且听臣详细说来……”遂把发现熠王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又瞥了眼一旁坐在供桌上翘着二郎腿的谷夏,“且臣听说……熠王是中宗皇帝的儿子,却在皇帝被贬时候仍留在大内,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还需问问松阳道长了……”
众人这时候都急着知道答案,也没人去在乎她在哪听说了这些,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松阳,等待着一个答案。
松阳道士动了动嘴唇,眼神飘离却又触动,仿佛在回忆着极为遥远的故事,“那一年,高宗皇帝病逝,中宗皇帝继皇帝位,还不到两月,就被武后废为了庐陵王,实际是软禁在了均州,武后要留下中宗一子承欢膝下,这一子绝不能普通,因为人人都知道,武后只要留一个筹码在手中,中宗皇帝被逼无奈,留下了最疼爱的长子熠王,带走了嫡长子也就是后来的懿德太子李重润,年仅四岁的熠王被留在那样一个莫测的祖母身边,人人为其怜惜,却未想到武后竟对自己这个孙儿出奇的好,事必躬亲,跟当年对待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完全不同。”
“那这个熠王可是住在承香殿的?”独孤婧忍不住问了出来。
“武后将熠王放在身边一直养到了五岁,这才把承香殿赐给了这个孙儿,拨身边最稳妥的侍从过去照看,闲暇的时候,会亲自探望,将熠王抱在自己的膝上,没人知道她为何如此喜爱这个孙儿。不过这熠王确实要比其他的孩童聪慧许多,诗书一学就会,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常把武后逗的转怒为笑。”
云棠想象那场景,也不觉抿起嘴来,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难以割舍这份骨肉亲情,“这熠王还真是个妙人!”又突然噤声,在众人面前这样评价皇室的祖辈儿宗亲不是太好,真是鲁莽了!
松阳却没觉得如何,“谁不说是个妙人?这熠王小时候聪慧可爱,长大后更是凤表龙姿,温其如玉,机巧若神……不知有多少少女想要做熠王的王妃,只可惜他谁也不爱,只爱……”忽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扯的远了,“天授元年,武后称帝,迁都洛阳,并带走了十岁的熠王,长安宫城成为武周的别宫,圣历元年,武后听取狄臣意见,将中宗接到神都,欲重立为太子,熠王得知之后欲回长安,多次上表,武后无法,只得准许,并准其继续住在承香殿。”
作者有话要说:减收藏了(///▽///)
☆、放手一搏
“熠王对自己的父亲,估计也是恨的罢……”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迥,这时候忽然说了话,“是中宗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又怎样?还不是被抛弃给了现实的残酷?”
除了李迥,没人再说话,气氛凝重而静谧,谷夏在一旁坐着听,此时也是异常的安静,眼神悠远无波,也不知是陷在了回忆里还是根本就什么也没想。
“吾儿勿要胡言,先祖的圣意岂是可以随便揣测的?中宗祖上带走了懿德太子留下了熠王殿下,必是有其深思熟虑,怎能以儿女情长度之?”独孤婧知他这样说不妥,忙训斥几句,又故意地茬开了话题,“那熠王回了长安,自是不比在神都的好,只是不知后来又如何了呢?”
松阳皱了皱眉头,额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熠王不喜明争暗斗,他能回长安本也是件好事,而那一年一心想要去长安的人,除了他,还有我,我一直听师父说,长安是世界上最最繁华之处,有最恢宏的宫殿、最奢丽的酒肆、最漂亮的姑娘,那里繁花似锦,车水马龙……我呢,也就是在那一年认识了这妙人……那时候的长安已不是都城,却经历了世世代代的积累,仍旧倾尽人间热闹……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却仍旧像个毛头小子,我一个人来到长安,以捉鬼看命为生,虽然师父说过,鬼也分好坏,命越看越薄,这都不是积德的好事,可能仍旧不听,谁给我钱我就为谁效力,好鬼坏鬼又怎样?死了就该早早的去投胎,我不过是维持着这生死轮回的秩序,而师父说,泄露天机会打破规律,规律?他怎知什么是规律?或许叫那些人遇见我,叫我点破未来,这才是规律,我只知肆无忌惮地活着,因为大道赋予我的本性,是自由自在……我坚信,自由才是规律。”
“我渐渐的在长安有了些名气,有活儿便做,无活儿便去饮酒作乐,旗亭上的诗人是我的友人,曲江池边的名伶是我的知己,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人生……谁知有一日我见了个那么个讨厌的人……那日我与姑娘在水榭上饮酒,他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那么的风华绝代,卓尔不群,可惜太过嘴碎了些。”
松阳道士说到这,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我说,白云苍狗,莫若放歌纵酒,他说世事无常,多少安乐者亡,我说成事在天,他说谋事在人,我说浮生若梦,譬如朝露,他说万法相对,无死就无生……真真没有人再比他更叫人厌恶,我俩锱铢必较据理力争了大半个时辰,我竟突然发觉我有些喜欢这人,我俩全然不同,却把对方骂的爽快,我莫名的觉得,我与他是一路人。”
“这人就是当年的熠王么?”独孤婧听到了这,忍不住确认了一句。
“那时候我还不知,不过管他是王爷还是天王老子,跟我有甚么关系,我视他为友,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还要先看看他是什么身份?”
“后来他带我进了大明宫,那里面留下的唯有老弱的宫娥、无所事事的太监,满地的梧桐……可当我看见那丹凤门的东西墩台,层层的门道与马道,我想象着宗室们从这里出入过往,看到那高耸挺括的含元殿,想象着一代又一代的皇帝在这里主持国家大典,我看到太液池旁龙纹的石栏、莲花座的蹲狮石望柱,那池上的白莲即将枯萎,我想象着这一切的一切在其最美好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光景?朝歌夜弦?钟鸣鼎食?武后是个恶人,她大错特错,却不是错在了她的野心,而是她实在不该在得到这一切之后,却反而让这样的热闹归于陨灭……”
松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的多了,轻咳了一下,“算来……熠王从那时候回了大明宫,又再这里住了四年,平平静静的四年,或许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时光。”
“那后来呢?”不知为何,从他的语气中,云棠听出了一丝丝的伤感,她知道,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后来啊,熠王死了,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松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却莫名地带着丝苦涩。
“怎么会死了呢?”云棠禁不住问了一句。
松阳动了动嘴唇,“为了护送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父亲是国子监的博士,中宗党裴粹,跟中宗皇帝的私交也是甚好,懿德太子李重润与裴家女儿裴秀的生年相仿,甚是那太子妃的位子,也是留给裴氏女的……若是没有武后的政变中宗被贬,估么着那裴秀就是懿德太子的太子妃了。”
“熠王也喜欢这裴家的姑娘?”不知道为何,在得知了这么些熠王的事后,她突然有些了解了这人,她知道,能叫他豁出性命去护送的,唯有他自己心爱的女孩。
松阳乐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熠王李重汐,那人平日里伶牙俐齿,毒舌不饶人,真个遇到了自己心坎子上的事儿,反而是个闷葫芦,他真正想的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不过不管那熠王心里头对裴家女儿是何种的感情,可那裴秀一心嫁给懿德太子李重润却是一定的,武后登基之后,把一众大臣带去了神都洛阳,估么着也就是那时候,熠王才与她相识的。”
“那这裴秀又是何以如此恋上懿德太子?按道理讲,两人接触的机会不多,再者说来,既是爱恋懿德太子,又何以由熠王护送?何以叫熠王丢了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棠有些讨厌这裴秀,更有些怜悯这素未谋面的熠王,难道只因着他对她的特殊感情,就能肆无忌惮地加以利用?这般说着,连拳头也不知不觉攥了起来,莫名的怒火在内心中燃烧。
“她与懿德太子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因何对他如此痴恋,贫道也是不知,至于熠王如何死的……据说是武后下令,被毒箭穿了心,我不知道为何武后会对自己一向中意的熠王下了毒手,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否真的是武后……不过我知道,那熠王没什么可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此生的知己,他死了我伤心欲绝,可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需要谁怜悯,更讨厌谁怜悯,只要他随了心他选择了此路,他问心无愧……就好过其他……”
他能如此豁达,云棠却没那么乐观,这故事听的她心里头有些发闷,一时不知如何疏解,这样的结局对宫中之人来说已是平常,可为何,唯独这个熠王,这般叫人心疼呢?
正巧这时候李连忽至,先向独孤婧行了个礼,“儿臣拜见母后,我现下来……是有急事要与姚大人讲,怕是要打搅了娘娘的正事,实在是万般抱歉,还请母后见谅……”一边说着,一边却往殿中走来,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带走了。
云棠这才从刚才的感触中解脱出来,瞪眼盯着李连,这冤家,现下又是怎么了?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她与他的关系,恐怕事情要麻烦,思索的时候,李连已是凑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拉着她腰间的系带,也不知是什么事忙成了这样。
却见独孤婧停顿了一阵,后才弯起嘴角牵强一笑,“既然是要事,那姚大人就跟他去罢……忙完了早些回来,只别忘了本职就好……”
这话已是带了些不耐,可这头李连又拉着她衣带不放,云棠也只得和众人告了个辞,跟着这混人出了殿去,一直走了许远,确定了那些人听不见了,这才甩开李连手掌,怒目而视,“李连!我不似你!在这宫里头走错一步都会落人口实,怎能跟你一般如此胡闹?”
本是气急,却见李连一脸的颓丧,只幽幽地望着自己,又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往怀里带,云棠也有些怕了,声音也不由放的柔和,“你……怎么了?”
李连在亲吻着她的头发,声音在她头顶上呜呜地响起,“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来找你,却不是因为别个,我现已十七,按照别的皇子早就该娶妻,这些日子,父皇又催了我的婚事,还是那兵部曹大人家的女儿……”说到这里苦笑一声,“那曹家女上次见了我那般,曹家竟仍愿将女儿嫁我,恐怕都是为着个利字罢了……”
终于把云棠放开,轻轻捧起那细嫩的小脸,心尖倏地一疼,“怎么了?别哭……”手掌笨拙地朝那脸上碰去,想要抹掉那叫人心碎的泪珠儿。
却被云棠一把拍掉,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作何感想,那不是他的错,她明白,可她还是委屈的厉害,她想象不到,自己要看着他穿着喜服,去迎娶别的姑娘!错了错了,还是怪他,若是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何必又来招惹了她?!
“李连,我们该怎么办啊……我……我们开始就不该开始,从来就不该认识……我就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都怪我,怪当初的我不能铁石心肠,早知会如此,却偏偏抱着一丝侥幸……”那时候的她以为她能接受任何的结果,她要的只有眼前……却不知,心都给了他,却如何能收的回来?
李连拍了拍她后背,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的弧度,“真是个小傻子,曾经那么傻,现下也是傻的可以,我又怎会抛弃了你与她人偕老?那样的日子我李连不要,你也太小看了你男人,我是那等始乱终弃之人?你放心……唐与南诏的战事已是持续了二十余载,双方相持不下,现下的南诏有土蕃加持,更对我西南边境虎视眈眈,我已与父皇说了,要替大唐宗室去往西南,士气一鼓,定百战百胜!”
“什么?!”云棠蓦地抬起头来,眼睛瞪地更大,“相持了二十余载,你去了就会有个结果?不是说那南诏的王子恁地厉害,你又怎地打得过他?”
却被李连刮了下鼻子,“你怎地这般没志气了?尽说些长别人志气、煞自己威风的话!我李连能文能舞,懂兵法精策略,还不如那么个小白脸去?云棠,我这么做也有我的打算,我现下十七,那曹家姑娘却与我同岁,我再去个两载三载,那姑娘也必是等不得就嫁了人,你却不同,你是宫中女官,即便久不嫁人也不会有人诟病,若是我能打得胜仗凯旋归来,收复我边境国土,父皇必会问赏……到时候我再与他要你……这么下来,我俩就可名正言顺地偕老终生了……”
这都是何事发生的事情?他又是怎么自己一人把这所有都想通透了的?云棠哭地更是厉害,指尖轻轻地碰触他的脸颊,她从未觉得这般地不舍,不去犯险就要娶别的姑娘,可她又怎么舍得?她到宁愿他平平安安,这样的话,她远远地看着他也成……“陛下他……可答应了?”
李连捉住了她的手,更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没……不过此行我非去不可,我想做的事,就没人阻挡的了,父皇若是不准,我便亲在朝堂上启奏,在满朝文武的面前,他却舍不得一个儿子,岂不是要为后人所诟病!”
见云棠仍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又把她轻轻搂在怀中,指尖勾勒着她的身形,“莫怕,云棠,等我两年……我李连回来娶你……”
下巴放在他的肩上,云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泪水止也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不想叫他为着自己去犯险,她只想他平平安安,可他已如此的努力,她又如何那般的残忍,不和他一起去放手一搏呢?
云棠啊云棠,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要把这样的一个少年连累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