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到的时候,刘通正在殿门前迎着,瞧人来了赶紧来迎,“姚大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随小的来吧。”
云棠点了点头,跟着刘通往殿里去,拐弯的时候却迎面来了个人,此人身形颇为玲珑,只看得见头上的金钗,锦丽的华服,身后还跟着个宫女服侍,看来该是个贵人,难不成是哪宫的公主?
又恭恭敬敬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此人不是生的娇小,而是分明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偏偏梳了个妇人的发髻。
思索之下,瞬间了悟,忙躬身一拜,“微臣姚云棠,见过薛才人!”
此人该就是和采菱同住在紫兰殿的薛才人了,听说过这位娘娘是民间选出来的,也听说过年纪颇为年轻,这个时候,女孩子十二三岁就嫁人的虽然不多,却也是有的,可今日见了这个薛才人,她还是觉得触目惊心,这般年纪,比华阳公主大不了多少,为何命运如此不同?
那薛才人只点了点头,也并未怎么理她,就带着宫女走过去了。
云棠抬起头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这薛才人只是众多困在深宫中的妙龄少女的其中一个,虽是得了荣华富贵,却到底是可怜的,可惜可怜人太多,没人可怜地过来。
直起脊背,跟着刘通继续往前去,紫兰殿院子里的布置极好,满院的绣球花,路两旁的珍贵兰草,墙角还长了颗粗壮的桂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此时开了一串串金黄的花穗,满院的奇珍异草都抵不过它的香气。
采菱正在门口倚着,见云棠来了双眸一亮,忙止住她要行礼的动作,“你若是再跟我如此,我可就真的要气你了。”语气和从前一模一样,若不是穿着锦衣华服,还真叫人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云棠没再推辞,只站直身来默默退开一步,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采菱,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娘娘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不管如何,还是要保重身子呀。”
“好,我知道了。”话没说完,又轻咳了几下,“天有些凉了,还是进屋来罢,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我俩好好聊聊,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也不多说,就领着云棠往殿中走去,
紫兰殿最西侧,靠着大桂树的那个大殿,就是采菱的青鸾阁,据说桂树是美好、吉祥的象征,不过这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树的树荫正巧可以遮住窗前的秋阳,桂香把整个屋子都熏地香香的。
☆、玉衡
“你坐吧,我俩就无需客气了。”采菱见她站着,似乎还有些拘束,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为了避免尴尬,云棠点了点头,先找了个位子坐下,见屋里头也没其他人,这才松了口,“采菱,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来的,那日是我过分了,你不要记在心上,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我确实是气了,但我只需要一个解释。”
采菱也坐了下来,先给云棠盛了碗银耳雪梨羹,“想起来那时候你给我煮羹,我俩朝夕相处,无话不谈,那也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啊。”
云棠心酸,接过羹碗,“无话不谈……那你这样的心思,难道不是早就有了的?”
“我……哎,云棠,你知道我是越州人,我跟你说过,爹爹对我管教极严。”采菱捉着衣角,语气也有些艰难,“其实那不是我真正的爹,那里也不是我真正的家,若说我这一生经历过的最像家的地方,大概就是那时候我们在清晖阁,你我的那个小屋。”
云棠皱眉,她还真的未听采菱说过更多的关于她家里的事情,无非是提了几句她的父亲多么严苛,她还只当是她家里规矩较多罢了,“采菱,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我是什么人?我叫江采菱,却又不是江采菱,因为这名字也是他给的,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我曾经只是个被人看作是臭小子的乞丐,直到有一天我被他带入另一个世界,那世界有遮风挡雨的屋檐,有安稳的床,有锦衣玉食,没人知道我有多么的欣喜……可现在想想,那才是最可怕的。”
“那人,是谁?”云棠怔怔地看着她,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朋友,竟有着如此神秘的身世。
那似乎是个不能说的人,采菱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后来我才发现,他竟有那样的身世,原来我这一生都已被他纳入他的谋略之中。”
这……云棠越来越不解,“你怎么不逃,他哪里对你有什么恩情?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采菱苦笑,“逃?我是逃不掉了,这辈子都逃不掉了,这一生我已不做他想,眼下我只期望你好好的,万万莫要如我这般。”
“我不知道你为何逃不掉了,但我知道你很聪明,起码要比我聪明,你能选好你要走的路,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只是我却还是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一些……听你提起你的过去,我真的真的很心疼,我知道那是一种我无法体会的境遇,初始的命运是没的选的,可以后却有许多可能,采菱,何不为自己试试?不管怎么,我愿意帮你。”
她曾经气过她对自己隐瞒,可现在,她听了她的解释,却更加开心不起来。
采菱只点了点头,却没再纠结此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倒是你,你与那六皇子交情颇深?”
云棠垂下眼脸,思绪却还在采菱的身上,今日她知道了太多,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不知道,一直到如今,采菱是如何这样坚强地走过来的,她坦诚相待,她也不想隐瞒,“嗯,我与他在一起了,像你说的,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起码现在,我们是真心的,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幸就不去顾及那么多。”
采菱拉了她手,“我本是不希望你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些,云棠,情深不寿,谁用情更深谁就输了,我真是怕你受伤,所以千万莫要把自己都陷了进去,我知道六殿下此人与旁个有些不同,既然跟你好,应该也会是真心的,可人心最是不定,你俩能走到最后最好,这也是我最希望的,可若是一旦有个什么变数,你得要能够脱身。”
这话有些怪异,也不太好听,可却是最好的朋友之间掏心窝子的话,云棠反握了她手,“用情多深怕是控制不了了,只是走着看罢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用情再深也得当断则断,不过是疼个三年五载的罢了,又不会掉一块肉下去,你放心就是了,再者说,我能感受的到,他是真的在用心对我好,若是我藏着掖着,这对他太不公平。”
采菱噗嗤一笑,“瞧瞧,这就护上了,你想的比我明白,得了,我不说了,我就想说,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不管将来是个什么结局,你开心幸福就好,快快吃饭罢,这菜都要凉了。”
云棠还想再劝一劝她,见她似乎是不想说了,心想这事也不是很急,也就顺着采菱,专心去吃饭去了。
***
七皇子李迥把那两个民间高人给找来了,因此皇后独孤婧赶紧派了人,把云棠请去了蓬莱殿,云棠到的时候,那两人正背对着门口,跟皇后与李迥聊天呢。
两人皆是道士打扮,又都是身着青袍,头戴银冠,从背后看去,利落优雅的很,看背影倒真是有些仙风道骨,其中一人正手拿浮尘,腰脊挺的溜直,“无量天尊,娘娘,可否叫贫道见一见华阳公主?”
“自然是可以的,还请两位先生稍等。”凤眼一瞥,正巧看到云棠,忙去介绍,“两位先生,这就是宫正司的姚大人,两位若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要求,找她也是可以的。”
她这么介绍,两位道士自然回头去看,岂料这么一回头,云棠当场愣住,这两位道爷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打扮的利落清爽,倒是跟从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而那左边的道士也有些诧异,眼睛一眯,几不可闻地咦了一声,倒是那右边稍高一些的面不改色,先行了个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姚大人……”
这道士先开了口,那另一个自然也跟着行礼,云棠见他们俩似乎也没有当场“相认”的意思,也不知是真个没认出来还是装模作样,索性也跟着回了个礼,“两位先生是娘娘的贵人,千万不必多礼……”故意把那“贵人”二字咬的极重,他们俩到底几斤几两她确实是不知道,可在岐州大街上穿的破破烂烂整日逛荡的模样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高个儿的道士打着哈哈,“姚大人真是人中龙凤,凤毛麟角,不过这都依赖着娘娘会识人,娘娘,既然姚大人到了,还请娘娘带我二人去瞧瞧小公主。”
“好,那就请罢!迥儿,你来带路。”独孤婧发话,李迥答应一声,也就带着众人出了书房,往寝殿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蓬莱殿的正寝走去,步速均是极快,云棠到了寝殿才发现,几日不见,小公主李晏晏又瘦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少女还未完全长开,脸颊上一般都会仍带着些婴儿肥,可现下的李晏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瘦的能看见颧骨的棱角,因着太瘦,一双眼睛显得异常大,眼下一片紫青,面无一丝血色,瞧见云棠才抿嘴一笑,“云棠姐姐,你来了!”就要挣扎着坐起。
云棠忙跑过去扶她,“公主怎么愈发瘦了呢?这几日还是闹你?”
李晏晏笑笑,“闹是闹,可我也有些习惯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这几日脑子愈发昏沉,总是想睡,浑身的力气都一点点被抽走了似的。”
云棠越瞧越可怜,摸了摸她头发,“公主总会好的,七殿下找的人来了,不如叫他们过来看看?”虽是不知那两人的道行到底如何,可既然来了,对小公主来说就是个希望,要有这样的希望,她才能好好的支撑自己坚持下去。
李晏晏点了点头,“嗯,叫他们进来吧……”
云棠回头,冲那二人招了招手,这才叫他们进来,又退到一旁,“两位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