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也皱了皱眉头,“是啊,没错啊,可父皇要处死谁还要亲自动手么?再者说,林才人身后有孙茹加持,父皇也没那个能耐……”
这……竟是这样的么?听东郭说,那日晚上,玄同子提起林画兰的时候可是万分悲痛,若是如此,又何苦亲手杀她?
李连重新扶着她胳膊,又带着她开始慢踱,“据大理寺的人说,昨日捉到玄同子的时候,他嘴里念叨的都是林画兰,说是已为她报了大仇,依照我看,他们俩的交情也不见得就有那么深,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心结。”
见云棠眼中仍带着困惑,又细细解释,“林画兰本是潭州的闺秀,父亲是县令,也算富足,再加上父母恩爱,兄秭和睦,本该有个不错的人生,谁知善心收留了孙茹,就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因着容貌出众,被孙茹盯上,成了她手中的傀儡,先是从安乐窝中走出,按照孙茹的安排入宫,又一步步得到圣宠,最后寻找时机,替孙茹复仇,可她也是人,当施法者施法之时,傀儡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了错事,也就是这样,才是作为傀儡痛苦的根源……说来这林画兰太过可怜,且是人命一条,又与玄同子有师徒名分,亲手杀了她,玄同子自然是心中有愧的……”
云棠低垂了眼帘,是了,玄同子自己杀了自己的弟子林才人,事后想起必会心怀愧疚,所以要想法子排解,便把所有的仇恨施加到孙茹的身上,怪不得……他对孙茹那般的恨之入骨……只得叹了口气,哎,想这林才人也真是可怜,父母的血脉给了她生命,却要被人当作复仇的棋子……
“那玄同子现在如何?”
“说完这些……自断气脉,死了……”李连本不想告诉她这些,怕要徒惹她难过,忙转移了话题,“事已至此,总算坏人也得到了报应,你也不必多想,今日是你重获自由的大好日子,还是该庆祝一番。”
云棠感念他好意,却是笑不出来,微微退开几步,一本正经作了个揖,“殿下,我还有一事。”
李连眨眨眼,忙凑过去把她扶起,“你我又何必如此,你说就是。”
云棠微微颔首,“今日这结果还得多亏我隔壁那裴家的公子,他也是为孙茹背了黑锅,可惜孙茹死了,玄同子好似也未提及过此事,我想求你想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李连比她高出一头,此时阳光正照在她脸上,她这些日子在牢里吃了苦,面颊都瘦成了瓜子脸,却不得不说,这样更好看了,李连呆呆看着那两扇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被镀了金子似的,忽闪之间似是蝶翼般轻盈,忽然生了一亲芳泽的冲动。
本正犹豫不定,忽想起那日在牢房之中,自己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不觉贼兮兮弯了弯嘴角,按照所思所想,轻轻印了上去。
云棠万万未想到这时候他能想到这个,赶紧闭上眼睛,又倏地脸红,这才发现他竟是搂着自己的肩的,真真是……暧昧至极……
心脏怦怦直跳,手也去推他胸膛,本也没用多大力气,李连也是配合,竟夸张到退出去好几步远。
云棠本羞的慌,此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起他惯会装模作样,开始打趣,“殿下只知读书,体质还是太弱了些。”
李连面色微赧,想起自己那时候为了认识她装作被她撞倒,确实拿体质弱当过借口,现今想想是不太光彩,可他又岂是面皮薄之人?还是舔着脸皮重新过来,再去把云棠带入怀中,感到入怀之人也没有再挣,反而还悄悄环了他的。
李连窃喜,不觉哈哈笑出声来,他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已是许久许久未如此开心过了,轻轻拍了拍怀中女孩的后背,“见你那时候冷若冰霜,我以为这日会很远很远……未想到今日竟成真了……”
云棠也偷笑,“你怎样想的我不知道,可我在大牢的时候就想抱抱你了……可惜那时你叫我心里不踏实,所以不敢尝试,可在狱中的日子我想开了,世事太过无常,且得珍惜当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结果如何……就交由造化罢……”
李连心尖一颤,这才忽地明白,原来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是因为这个……到底是个小姑娘,她需要足够的安全感……李连抿了抿嘴,脸色也严肃起来,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脑瓜,那头发又细又软,贴在脸上甚是舒服,“你放心,我李连这辈子都是你的,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造化叫我遇到你,我今生今世就再不会放手了……”
本正说的煽情,却见云棠猛地抬起头来,尖尖的小下巴硌在他的胸前,一双金灿灿的蝶翼翩跹闪烁,“那裴公子的事……”
李连的心都化了,哪还能不应?又朝着那蝶翼吻去,“你这美人计我受用了!你放心,这事不难……”
云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嗯,这样就好,我答应了他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抵就是如此。
☆、月下
当日下午,李连便找了郑弈,领着他到大理寺论证一番,也是更加见识了郑弈此人的心细如发和巧舌如簧。
郑弈眯缝着个小眼睛,下巴颏儿上的小胡儿一动一动,有条不紊地把他的见解和证据道来,“第一,那六具尸首的脖颈之处都有不太明显的窟窿,此处是颅骨与脊背相连之处,本就脆弱一些,最易取髓。第二,不论这不起眼的窟窿,只说这六具尸首的伤处,第一具,虽是伤在脖颈,却在每只指甲之下藏着血块,想是这具尸体被投了湖,这才把其余的血渍给洗去了,而这指甲之下,不容易洗掉……而且,尸体指甲略泛紫黑,所以草民私以为必是有人想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取血,而在这女人身上,凶手选的是长指甲下的指尖,第二具,死者舌头断了一般,看似是自然的血竭而死,可偏偏只有面色紫青,可见必是在死前血液汇聚于此,也就是说,曾有人以舌为基点在此处吸血,第三具,看似除了脖颈的勒痕其余完好无损,却是在右手食指间上沾了少许的血液,面色又好似充满了疑惑,时人惯用右手,所以那食指上的血液很可能是死者生前自己触摸了什么东西,联系到死者颈后的血孔,很可能是行凶者先以某种器具插入其后颈,死者觉得异样,下意识去摸,而后又发现行凶者竟是自己熟识之人,这才面露诧异,想是这具还没来得及被投湖,就被裴公子给发现了……
第四具,行凶者以重物击打死者头部,致人死亡,好似是为了杀人,其实很可能是为了取血,而那第五具和第六具,更是看似一点异样也无,据查证两人是一对夫妻,草民猜测,很可能是行凶者先以迷香之类叫两人晕厥,再去取髓,人没了骨髓便失了血液之源……这两人该就是这样死的。”
大理寺卿蔡知义听的目瞪口呆,这郑弈形容甚是猥琐,竟有这般的能力,真真人不可貌相,“那依你的意思,那些尸首上最重的伤口反而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行凶者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取血与取髓?”
郑弈微点了点头,“虽然一切都是草民猜测,各个尸首的状况更是各种各样,可细细想来又实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这不能不让草民怀疑,若是大人还有顾虑,或可找人拆尸取骨,看看那骨里还有没有骨髓就是……”
蔡知义更是听的毛骨悚然,“他们都死了,你还要他们没个全尸?这样的骇人又阴损之事谁敢去做?”
郑弈了然,眯眼笑了,“人死魂走,早只剩下了副没用的皮囊,草民胆大包天,也不怕损了福运,若是大人信的过,此事就叫草民来罢!”
蔡知义想听的就是这个,自然不会反对,又叫人请来了少卿黄守仁,刑部的尚书曹万里和侍郎赵叔礼,四人加上李连和郑弈,分坐两驾马车,朝着郭家店的县衙去了,这么堆大人物可把小县衙的大小官员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哈腰,领着这么些人朝停尸房去了。
已是又过了几日,停尸房里的尸首更加糜烂不堪,屋子里头恶臭至极,苍蝇成堆,比上次李连来时还要冲了不少。
除了郑弈一人,所有人都捏着鼻子在门外等着,不少苍蝇受了惊吓从里面横冲直撞出来,迎面打在这几个大人物的脸上,这其中又属刑部侍郎赵叔礼最为胆小,一想起那苍蝇刚刚啃过尸体,这时候又来撞自己的脸,恨不得把脸皮搓掉了皮,本想离的远点,奈何自己的上司都在这站着,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将就。
与此形成对比,屋里头的郑弈倒是淡定的很,微轰了轰苍蝇,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匕首,朝那第一具妇人尸首的肋间轻轻一插,又向下一豁,连着这么几下,这才放下匕首,竟直接在那尸首身上取下一根肋骨,又放在耳边敲了敲,面上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拿好了肋骨,郑弈这才走出门来,又随手搬起门边的青石,朝肋骨上狠狠一击……
咔嚓,肋骨断裂的清脆,竟只剩下空空的骨壳儿,骨壳壁上仍粘着少量的干血,更多的骨髓却是没了……
郑弈也没再停留,随后又依次去了第二具、第三具、直至最后一具尸首的肋骨,拿到屋外来纷纷砸开,竟都只剩下了空空的骨壳儿……
除了郑弈,没人不惊恐万分,包括那几个本陪着笑脸郭家店县衙的官员,此时也再挤不出笑意,一个个面色煞白,神情紧张,手若筛糠,又是怕这吸髓之人的阴狠,又是怕这郑弈刚刚的动作,虽是不太适宜,可怎么叫人想起了庄子讲的庖丁解牛?
这人是得这样瓜分了多少具尸体,才练到今日这般游刃有余?
***
当日傍晚,裴凤章也被放了出来,因着他在长安只有郭府一家亲戚,现在又不可能再去,也算是举目无亲了,云棠叫李连帮他找了家客栈。
裴凤章一再表示感谢,云棠想叫他好好休息,早早拉着李连出来,两人就着月色往回踱着,看着路边的一户户人家的窗户,有的仍亮着昏黄的灯,有的却已熄了,一时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今日你也累了,快快回去休息罢,清晖阁那里可休息的好?要不要我叫人在含凉殿收拾间屋子,你先在那歇息一晚?”
云棠觉得好笑,“清晖阁我住了那么些日子也住的挺好,哪有您老那么矫情?再者说,在牢里睡稻草睡了那么久,现在只要有个床就好了。”
“嘿!我好心好意的,都被你说成驴肝肺啦?”
云棠也感念他好意,“怎么能?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说起来这次我得以渡过一劫,还真是得亏了你,李连,真是谢谢你啦!”说着转过身去,认认真真地盯着面前这还未真正成熟起来的男子,他是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从前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不是太光辉,可他是真的对自己好,这次入狱又出狱,她算是见到了,不管将来如何,她愿意陪他走过眼下这一段……到底能走多远,以后再说罢,忽而想起自己入宫之前,爷爷领入府中那两个破破烂烂的道士,那灰衣的道士说什么来着……她日后或许会嫁给个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