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太后的喜悦不能自禁,正嘉从头到尾却都是一副笃笃定定、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我了解太后这失而复得的心意,但事关皇族血脉,大意不得,还要经过仔仔细细的验证才是。”
太后闻言,又有点揪心:“这是自然了,毕竟若真的是琮儿,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只是皇帝的意思是,要如何验证?”
正嘉说道:“比如当初他落难的地方,或者……当时落难之时身上穿着的衣物之类。天师真人并非凡人,未必没有窥破这其中的因果。朕即刻派人去龙虎山询问陶真人此事,看看天师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证物之类。”
太后心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何况天师已经羽化,这些线索之类的只怕微乎其微。
虽然皇帝的做法无可辩驳,但总让人心里不安。
太后问道:“皇帝,是不是不大相信萧西华就是失踪的琮儿?”
正嘉的眼前,出现那青年道人的神形举止,从那次慎刑司用刑,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那强忍痛楚的倔强模样,皇帝心中就生出了一丝异样。
正嘉说道:“正因为知道太后重视此事,朕也格外重视,将此事做的缜密仔细些,也是为了琮儿好。毕竟,太后跟朕都算是琮儿的家人,但是外头的那些朝臣们,却都只知道他是陶真人的弟子,若没有让人住嘴的证据,贸然叫他认祖归宗,只怕朝野喧哗,也许还会以为是朕修道修的失了神智,才要一个道士来继承大统呢。”
太后听得悚然:“还是皇帝想的周到,说的不错。既然要认祖归宗,就要隆隆重重,仔仔细细的,别留一点差错在人手里才好。”
正嘉却又问道:“太后跟萧西华透露了此事,他怎么说?”
太后才又笑道:“那孩子自然是不信的,对了,皇帝该是知道的吧,先前他已经准备要回贵溪了。昨儿哀家跟他说他是琮儿的时候,他仍是不信,哀家见他甚是执拗,只好先让他回放鹿宫去了,只是多派了几个人过去暗中看护着。”
正嘉点头:“这种事落在谁头上,也未必肯立刻相信。幸而他是修道人,应该比寻常人多一份定力,只要他肯静下心来想清楚,必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太后颇为安慰:“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叫哀家看来,此刻却是知子莫若父了。”
正嘉笑而不语。
说了此事,太后觑着正嘉的脸色,道:“对了,上回哀家跟和玉说,皇帝已经宠幸了她,从此或许封嫔封妃入住内宫,皇帝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正嘉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她告诉哀家,对她来说,皇帝是她的道侣。”
正嘉复又露出笑容:“这才是和玉的回答。”
太后见他不怒反笑,便也一笑道:“可总是如此的话,传扬出去,似乎有些不成体统,皇帝觉着呢?”
“体统?朕所做的自然便是体统。”正嘉说了这句,又垂眸道:“太后的意思朕明白,只是不必操之过急,朕心中也早有打算,和玉嘛,一定是得留在宫内的,至于封妃,也要选一个好时机。”
太后微笑:“听说和玉总惦记着昔日薛翃对她的恩惠,皇帝这次决定给薛家翻案,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正嘉淡淡说道:“就算不是她,朕心里也一直都存着那件事。只是她挑了出来罢了。朕索性也把这个心事去了。”
太后点头:“心事总是存着,容易郁结对身子不好,能去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听说朝中的人因为皇帝要给薛家正名,好像很有趁机兴风作浪的势头。”
薛家当初也算是清流了,当初薛家倒台,也有不少人为其不平,但都给人以及厉害的手段打压下去了。
而这打压薛家的人,除了何家之外,自然就非颜家莫属了。
当初颜首辅门下的那些党羽门生,一则是为了为首辅效力,二则也是想把那些向来看不惯的清流干掉,如此一举两得,自然血流成河,人命无数。
如今皇帝为薛家翻案的消息传了出去,当初那些蒙冤受屈的人自然会起来发声。若是众手所指的话,自然也是颜家首当其冲。
正嘉却问道:“太后说的是谁?”
颜太后知道他心思缜密,朝臣们的一言一行只怕都逃不脱这双眼睛,她只要点到为止便是,说的太多,反而容易引发皇帝的逆反之心。
太后便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隐隐听了些风声而已。”
皇帝道:“清者自清。何况朕只是要给薛家正名,又不是要趁机把另一堆人彻底打翻,太后也不必为外头的事情忧心,只管好好地保养身子最佳,这样朕也放心些。——听说近来您在给宝福物色驸马?”
太后品着皇帝的话,心也渐渐安稳,听到最后便笑道:“是,宝福的年纪渐渐大了,倒要早点儿给她选个好人家。”
皇帝不置可否:“这也算是太后疼孙女儿了。”
两人说到这里,时候不早,正嘉便告辞太后,起驾回了甘泉宫。
正嘉去后,太后身边的嬷嬷道:“皇上真的是很护着云液宫的那位。听皇上的口吻,人是一定要留的,只怕真的一封便是妃位。”
太后说道:“是哀家小看了那个和玉了。不过幸好,皇帝虽是要给薛家翻案,却并没有要追究别人的意思。这就罢了,既然她留在宫内,不管她多得宠,终究会有褪色的一天,而哀家始终是皇帝的母亲,迟早晚她会知道,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
此后又过数日,陶真人从贵溪派了一人来京,将几件东西秘密呈送给皇帝。
那信使道:“真人说,这是当初天师真人羽化之前所留之物,也是真人的符箓封印,从未打开。一定要当面交给皇帝陛下。”
正嘉听闻是张天师所留之物,格外的肃然起敬,见郑谷要去接,他便一抬手制止,自己从龙椅上起身,走到那信使跟前儿,双手接了过来。
将外面的包袱皮打开,里头果然是一个加了黄色符箓封条的檀木描纹盒子,正嘉瞧着上面的符箓,却是天师手绘的平安符。
皇帝的眼中闪闪发光,他并不急着揭开封条,只是伸出长指,几乎有些敬仰地描过那隐隐有些褪色的符箓。
因为年岁太久了,那封印条本身便有些散脆,跟木盒子紧黏在一起,已经无法完整的揭下。
皇帝只能狠心将封条裁断了,这才将盒子打开。
一股淡淡的木香、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随着盒子打开而散了出来。
皇帝细看盒子中的物件儿,身子微微一震。
盒子内是叠的整齐的几件衣裳,看着却有些血渍斑斑,甚至还有很多奇怪的污渍,皇帝几乎不用拿起来看,就知道是小孩儿的衣物。
皇帝转头看向郑谷,郑谷会意上前,把上面的一件衣裳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
当看清楚手中之物的时候,郑谷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他激动地看看那衣物,又看向皇帝:“是、是当年小世子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