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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往日的记忆如一团蝴蝶般哗然散开,桩桩件件都扇动着翅膀扑入郁桓的脑海。

他想起,他历劫结束后和阮秋平第一次见面,阮秋平便问他说,那阎王为何要让你饮用过量的忘情水,会不会是因为你在凡间有一段难以忘却的情?

他想起,阮秋平从茫翊雪山回来后,谎称寻千年莲是为了做莲生丹,然后问他说,是否对失去的那段记忆感到好奇?

他想起,阮秋平弄洒了原来那碗驱寒汤后,过了好久才寻了一份新的过来,但气味和原先略有些不同,阮秋平当时解释说,是因为多加了一种适合他体质的药材。

他还想起那个明明从未见过可每一处每一角都让他无比熟悉的别墅,那位一见到他便神色激动的年迈管家,以及阮秋平说那个凡人叫喻衡,且样貌只和他有三分像。

郁桓拿起了那张结婚照。

他和结婚照上的那个凡人长得分毫不差,而绝非阮秋平曾向他说的那样,只是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

迷雾缓缓散去,真相触手可及。

郁桓捏在相框上的指尖都开始泛白,胸口起伏不定,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轻颤。

他竭力地稳定下自己的情绪,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桌面上那对婚戒上。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拿起这两枚婚戒。

两枚婚戒的内侧,全都镌刻着大写的字母。

一个里面刻着RUANRUAN,另一个里面,则刻章YUHUAN。

YUHUAN.

郁桓。

是他的名字,而绝非什么喻衡。

阮秋平曾经问郁桓说,他在凡间历劫时,会不会有一段难忘的情。

郁桓当时坚定地说没有。

那是因为他下凡前特意向浮华门的管事处递交过申请书。他在申请书上说,他是有婚约的人,若是下凡期间再和凡人纠缠不清,未免有违公俗道德,所以希望浮华门的人可以在他下凡期间免去他的情劫,将他下凡时所须经历的情劫之苦,双倍转移到其他方面。

浮华门的人很快就回复了他,说吉神不必担忧,历代以来,若仙人心中本身有情,那下凡期间自不会与其他凡人经历情劫。而且,鉴于他身负婚约,司命也会从中协助,绝不会让他与凡人有不适宜的情感纠葛。

正是因为如此,他当时才会坚定地对阮秋平说:我在凡间不可能会生情。

原来,他到底还是生了情对阮阮,对他天界的未婚夫。

原来,那碗被撒了的汤,并非驱寒汤,而是忆情汤。

原来,他就是被埋在苹果树下的那个人,他就是那个与阮阮在人间相伴了一生的那个凡人。

原来他早在凡间历劫时,便与阮阮两情相悦。

难以言喻的欢喜如浪潮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心尖尖上似乎都被抹了蜜糖,甜丝丝沁入心底,那蜜糖一寸寸化开,却又浅浅地泛起一点点的酸涩来。

现在想来,当时那碗弄撒的忆情汤,也是阮阮故意把它打碎的,因为他对阮阮说,他不想恢复记忆。

他当时只觉得凡尘事凡尘了,凡间所经受的苦难也不必忆起。

他单单知道他五岁之前的记忆是多么的灰暗,以至于他以为他在凡间所有经历都如同海底不见阳光的淤泥,却未曾料到,他在凡间的人生更像一片夜空,虽然底色同样是黑的,却被阮阮撒上了无数星光。

可就是因为他当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阮阮打碎了千辛万苦才熬制而成的忆情汤,并绝口不和他提凡间的经历。

郁桓握紧手中的两枚戒指,酸涩感漫入心尖,又略微有些泛疼,像是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似的,散发出绵长的疼痛来。

郁桓半蹲在床边,牵起阮秋平的手,在他指尖轻轻落了一吻,然后将那枚戒指缓缓戴在阮秋平的无名指上。

将戒指戴在阮秋平手上的那一瞬,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迎了上来,像是一道闪电将整个昏暗的屋子都照亮了一刻。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鲜明的场景与轮廓。

游轮,婚礼,西服,海面,戒指。

郁桓手上的动作一顿,只觉得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记忆并不算清晰,他看不清游轮上有多少人,却看得清阮阮微笑时的眼睛,他听不清婚礼上放的什么歌,却听得见阮阮说我愿意的声音,他记不起那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却记得交换戒指之后,他们在烟火下捧花旁的那个吻。

那记忆朦胧又真实,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却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欢喜。

郁桓俯身,带着心中满荡荡的喜悦,酸涩,懊恼与爱意,珍之又珍地吻上了阮秋平的额头,鼻尖,与嘴唇。

阮秋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神色还有些茫然,睡眼惺忪,带着未退的困顿,以至于他看见郁桓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瞪瞪的,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郁桓。

郁桓温柔地扣上阮秋平的手,笑着喊他:阮阮,你醒了。

阮秋平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看向郁桓紧握着他的手。

看见戒指的那一刻,阮秋平的睡意猛然散去,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他抽出自己的手,并把手上那枚戒指摘下来,慌里慌张地说:郁桓,你别误会啊,这戒指不是我又重新戴上的,我真的没戴,有可能是我梦游的时候不对,我好像也不梦游,你千万别在意,我这就把它摘了,你看,你看已经摘了

郁桓:

郁桓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下凡期间,似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和曾经的自己争风吃醋了。

郁桓呼吸颤了颤,他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过的东西,避无可避地又浮现在眼前。

我和他像吗?

或许,那天酒后,你给我的早安吻,其实是给他的?

我可以清除他们的记忆吗?

凡人与神仙的婚礼,该是不作数的。

我不喜欢这种企业文化中带着徇私意味的酒店,这让我对他们的服务态度和水平深表怀疑。

我原先执意要两间房两张床,也只是考虑到阮阮心里有人,便无法接受枕边有人。

阮秋平,你用你前夫的卡给我们买婚戒,你觉得合适吗?

怎么,我笑起来更像他吗?

郁桓慢慢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阮秋平愣了一下,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没扯动。

阮秋平小心翼翼地问道:郁郁桓,怎么了?

郁桓沉默了好半晌。

就在阮秋平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几乎忍不住想扒开郁桓的手,看他是不是哭了的时候,才见郁桓嘴巴动了动,小声说:

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