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你这次还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啊?郁桓又问。
阮秋平低头看了眼手环,说: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阮阮一直陪着我好不好?郁桓的头在枕头上动了一下,笑着说,我受伤了嘛,阮阮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阮秋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郁桓。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定在了郁桓左耳的耳骨上。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像是吸饱了血一样鲜红艳丽。
阮秋平忽然就想起来,他在第二次见到郁桓的时候,就见过他耳骨上这颗痣。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认出来这颗痣就是他留在郁桓体内的血呢?
他到底是没有认出来,还是不想认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郁桓,便得知郁桓是和家里不和,所以离家出走的。
他第二次见到郁桓,便得知郁桓独自一人,被关在山上的别墅里。
他第三次见到郁桓,便看见郁桓被小他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欺负。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郁桓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吉运,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郁桓真是幸运到了能对阮秋平身上的霉运完全免疫,那郁桓定是活泼开朗,家庭美满,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怎会离家出走?怎会一人独居?怎会被人欺负?
他到底是真的愚蠢到什么都看不见,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因为他太渴望与人相处了,是因为他太孤独了,是因为他太自私了,是因为他太想像正常人一样与别人接触,与别人牵手,与别人拥抱了。
这些渴望捂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耳朵,捂出了他的良心,让他对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视若无睹,让他对郁桓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置若罔闻。
因为他太卑鄙了。
阮秋平看着郁桓,忽然很轻声地说:小郁桓,你还记得那天圣诞节的时候玩猜谜游戏,别人都说谜底是圣诞老人,而你却喊了我的名字这件事吗?
郁桓点了点头:记得。
阮秋平说:那我像圣诞老人一样,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什么礼物?郁桓有些好奇。
闭上眼睛。阮秋平说。
郁桓便很乖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阮秋平伸出手,去召唤附在郁桓耳骨上的那滴鲜血。
可那滴血是随着藏运球一起进入郁桓体内的,他跟着郁桓在人间待了将近18年,早已不听阮秋平的召唤。
床头柜上有一把水果刀,阮秋平拿起来,在自己手心重重划了一道。
崭新的水果刀立刻就变得焦黑,甚至刀尖都弯曲了起来。
鲜血像水流一样滴落在地板上,又给地板留下一片漆黑。
下一瞬间,阮秋平手心里滴落不止的血液,落在地板上的血液,停在刀刃上的血液,全都漂浮在了空中,向郁桓耳骨处不断靠近。
终于,郁桓耳骨上的那滴鲜血听到了主人和同类们的召唤,它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从郁桓的皮肤里飞了出来,一同融入到其他的鲜血里。
阮秋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一挥手,将所有的血液都收了回去。
阮阮,好了吗?郁桓问道。
好了。阮秋平把血淋淋的手再次藏到身后。
郁桓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阮阮,你给了我什么礼物?
好运气。阮秋平看着郁桓干干净净的耳朵,笑着说。
只要我把霉运带走,就算是把好运气还给你了。
郁桓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阮秋平手上的鲜血有些止不住了,他紧紧握住受伤的手,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阮阮要去哪里?郁桓紧张地问道。
我去给你买糖。阮秋平说。
阮阮,你别走!郁桓急促地喊道。
我很快就回来。
阮秋平原本是真的打算给郁桓买糖的。
他既然答应了要给郁桓买糖,就不愿意食言。
阮秋平从医院走出来之后,跑到了最近的一个便利店,他对站在梯子上正在摆货物的老板说:我要买糖。
好。老板扶着梯子走了下来,我们家糖多着呢,一样给你来点儿吧。
好。
老板的脚刚沾到地,却忽然就打了滑,哐当一声滑倒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到了身后的货架。
爷爷,你没事儿吧?坐在旁边小桌子上写作业的男孩忽然跑了过来,慌忙把他的爷爷扶了起来。
老板扶着孙子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嘟囔道:真邪门儿,撞霉神了吗?这都能摔!
阮秋平心中猛地一跳,转身走出了这家便利店。
大雨忽然倾盆而至,路上的行人慌慌张张地奔跑了起来。
有人跑得急了,便撞上了彼此,两人齐齐地摔倒在地上。
他们拍拍自己的身子,皱着眉头站起来,抱怨道:今天好倒霉啊
路上嘈嘈杂杂,到处都是声音。
运气真不好,怎么又下雨了?
每次不带伞就下雨,我这两天是不是水逆!
好讨厌雨天啊,为什么今天事事不顺
碰!
两辆轿车忽然在阮秋平面前相撞。
巨大的撞击声让旁边的路人都吓了一跳。
一位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真他妈倒霉,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阮秋平愣在原地。
突然,他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一样,疯狂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要跑在哪里,只知道要跑。
往无人的地方跑。
他整个身子很快就湿透了。
旁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气息逐渐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因为快速奔跑变得有些闷疼,雨滴落在他的头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