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先生曾经说这个世界由俗人掌握,所以像韩娥这种天赋异禀的人,要么将自己隐藏起来,让旁人不能察觉他们的异处,要么将自己的天赋带来的好处舍弃,不能凭此为自己谋来利益。就像韩娥,无论以后她如何熟读诗书,人们也只会觉得她是靠着天赋死记,不会承认她是聪明好学。卢先生对她癖好另有见解,曾说如果不是爱极,谁又能自愿将寡淡无味的纸张吞入腹中?世上终究平凡人多,像是韩娥这些人若是尊居人上,凡人辛苦更难为人知,上下连接不稳固,就会影响到逍遥界的平稳,所以他们都注定了与王道搭建的治世高楼无缘,更与凡人苦寻的道业极境无缘,哪怕他们触及了那个境界,也很难被人承认。
韩娥之幸就是她本喜好文字,又有如此天赋,将来道行,怕卢先生也不能及,不幸也在此处,哪怕多年之后韩娥文盖天下,她的文章也只有长生阁能存放得下,世人难以见识到,依旧推崇凡人之中的“文首”,以他人的成就来证明自己也能凭努力压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一头,这又是凡人之哀。
长生阁的教育方式经过刚才崔护书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不仅寡淡无味,规矩还死板,又没有同龄人相陪,一般小孩留在这里早就不耐烦了,韩娥不仅能够忍受这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够忍受的孤苦,还对崔护书的处理方式没有任何怨言,可见她对长生阁的喜爱已经超过了这一切,这种喜爱成痴的固执,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卢平自认不及,高长令也记得自己在韩娥这么大的时候还把学堂当做世上最可怕的地方,那时候的先生相比崔护书已经和善了不知多少。
一路思考,不知不觉已到三楼,韩娥带他走到东面外,给他开启了武传门,惯例吩咐他不要损坏物品之后就离开了,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应该是要回去崔护书那里抄书。
武传阁内资料分八州分别讲述,高长令对于这些后来分开的类别兴趣不大,他想看的是武道起源,以及其中涉及到耀日城的事情。别人看到昕言再次出现,只想耀日城又有动作,高长令却觉得此事不简单,昕言早就无敌天下,何必多此一举到青玄峰闹事?他借助耀日城之威,足不出明州都能造成更大的影响,却选择抛弃耀日城的力量只身出山,直到现在逍遥界整个武道都因为他出现暗潮涌动,明州却依然没有任何躁动的苗头,这是很不正常的。武道的乱象因为此事很快就会传到王道之中,然后涉及到平民百姓,在此之前,他要弄清楚昕言的真正意图。
卢先生给他说过人交互之中有无数的规则,虽然大多数都被文道指引,但是文道从来不是这些规则的来源,他们所学所做,不过是记录以及将那些规则展露出来,之所以能长久存在,都是因为人能看懂,能接受它对规则的解释,他反对许多繁杂的因礼仪需要强行塞进人道之中的规则,也反对因为过度强化字义特意将一个简单的文字复杂化,其根源皆是由此论来,文道一旦成为不能被人接受,不能看懂的东西,就是人类抛弃文道之时,文道昌久之路不止在人前,更在人后。
文道展示的是人与人,人与天地自然的交互,文以载道所以称作文道,武道同样,它不可能展示世上不存在的道理,武道展示的则是人与气,人与韵,人与天地道的关系,武道在展示的环节里,人的作用代替了文字,将某些规则写明白让人看懂,以人为字写出的规则,写给谁看?谁正在看?
人被当成了字,那自然不会是给人看的,难怪崔护书说要留在长生阁才能看完整的武道历史,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即使如此,他们却不曾向外界透露过!甚至打算将秘密隐瞒在长生阁内!长生阁是真心维持人类历史存留吗?
放下了手中武道历总览,高长令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长生阁的大门依然大开,人群进进出出,热闹依旧,此刻他却觉得此门进出的艰辛,这才仅仅第三层,其上又隐瞒了什么?就算成为了护书,花一辈子时间看长生阁中书,也不见得能完全看清。难怪卢先生明明有资格却不愿经常来这里,长生阁能够蹉跎人一生的时光。
武道从明州起,那看武道的‘人’也与明州有关,又有不知来历的昕天圣,最早出现的地方也是明州,他的出现才让武道真正的显露在世人面前,真正的让逍遥界有了需要武道的理由,之后耀日城的作为,与其说是镇压武道,更不如说是镇压明州,将‘人’看字的眼睛蒙上,然后一直到天光礼上昕言出现才将那一层蒙蔽撕开,他的行为无异于在昏暗之中点亮了一盏明灯,令武道这幅字画更为清晰。
高长令到此时才知晓萧若佩已经察觉到了明州的特殊,所以放下手里事情选择了明州之行,以他的观察力,此行必有所得,之后也应该会到长生阁将此行见闻带来,与长生阁的资料结合,那时候就是真正解开明州面纱之时。
“天地间的大道,你能看得清楚吗?”想到萧若佩画卷之中那刺人精神的剑意,他心中安宁下来:“你又怎么知道字不能伤人呢?”凌云留下的白羽剑意,不正是用来刺伤看字人的武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