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他心里装的原来是温玉,从头到尾都是温玉,从来不是她。许多从前说不通的事情,在这个瞬间全部串通起来,令人醍醐灌顶——

她是有些太傻了。可是他不该讨厌着她却装作喜欢她,不该不爱她还骗着她。

她感到胸腔传上来一阵阵铁锈味,冷笑一声,又问道:“司矩何在?”

“嗣位礼一事过后,寒毒入体,自请左迁,退居昆仑洞掌礼乐典籍,深居简出。”

“是……”她闭了闭眼,睁开时眼里已有明亮的锋芒,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他们是要把司矩赶走的,玉郎老头子一直闭关,在我身边的只有阿矩一个。没了阿矩,我便彻底无法翻身。”她拨弄着头上的珠子,由衷地叹息,“好大的一盘棋。”

凤桐沉默半晌,叹道:“我也是糊涂。”

他轻柔地抚摸上她的鬓发,似乎唯恐一用力便弄痛了她,“我将你仙身带回的那一日,发现头顶花冠下面,有一根两寸长的钉魂针,钉入颅骨——是锦绣的问题。”

凉玉顺着他的手指,摸到头顶黑发下粗陋的针孔,现在早已经没了当时的痛感,“那天锦绣为我梳头,表情很奇怪,时而哭时而笑,大概早就被夺了舍。”她嘴唇勾成一个残忍的弧度,“有了这钉魂针,我便在台上头痛欲裂,目不能视。”

“还有,“他尽量不去看她, “季北辰给你的参汤,里面掺了北海边际的浮草申崇,服之魂飞魄散。”

凉玉看着不远处的松树树梢,点头:“好。”

她没有哭,看上去有些麻木,只是脸色铁青,像是冷得厉害,连带着他的心也冷了起来。他摸摸她的脸,是冰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便化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我最后有一件事不明白,当日凤君亲自设下结界,有九道密令,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进不来,温玉是怎么进来的?”

凤桐道:“温玉便是那个剑穗子,她称病不来,实则化形在剑穗里。“

凉玉觉得有些好笑,接道:“原来是我亲手将她带进结界,系在我的华蓉之上。”

桩桩件件都在嘲笑着她。

她猛烈咳起来,喷出一口污血。凤桐将她扶住,拍拍她的背:“你当日让华蓉打碎了一魂一魄,现在在应侯府老夫人壳子里的只有两魂三魄,二百年的引魂曲只招来一魄,就在你这副身体里,另有两魄不知所踪。”

他待她缓了缓,“你如今魂魄不全,不能在本体里久留,否则魂魄不能长存。”

凉玉咳出淤积在胸中的血,已感觉到魂魄不全的虚弱感,只能靠在凤桐怀里,靠他的气护着,才会感到舒服一点。孱弱的魂魄挤在一起,仿佛冰天雪地里取暖的几个人。

“你受了萧氏一族四百余年的香火,方有今日际遇,白天阳气过重,于游魂不利,还需回到萧氏的壳子里将养。这处阁楼是嵬因上神建造,仙气深厚,你天生仙胎,会有裨益。”

凉玉一怔。

都说当日萧氏为祭花神修阁,张榜招标,有民间神匠自称魏音,上门自荐,一手建之。原来,这竟然是嵬因上神在人间的化身。

当日那个豁了两颗门牙的小童,整天藏在她花界浮生桥问花阁里做游戏。借问天镜那一日,他不动声色地提点着自己——可她那时候什么也想不到,一心沉浸在幸福里。

为什么不看看姻缘呢?

她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指出神,发现那让火烧过的痕迹已经淡去,不痛也不痒,又隔着冰凉的衣物摸了摸心口,那处剑疤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块。

凉玉心下微惊,随即是一股巨大的悲怆,她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凤桐面前:“这二百年,为了凉玉,难为凤君。”

将她那具不人鬼不鬼的身体,不知废了多大的心力,恢复得几乎同从前一样。

凤桐不扶她,受了她这一跪,才慢慢蹲下去,平视她的眼睛。

他缓缓地笑道:“难为极了。”

语气中含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