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性情,与现在相差很多?”
“的确有些差别,不过当时发生了一些事,她小小年纪,自然也会受影响。”
皇后说得隐晦,但崔不去明白她指什么。
前朝在时,宇文娥英原本作为嫡公主,不说千娇万宠,身份也是无比尊贵的。
改朝换代之后,她一夜之间被降为县主,而且还是有实无名的县主。
更有甚者,京城众位王族公卿的女眷,也会因为宇文娥英身份的变化而疏远她,所以宇文娥英就算胡闹骄纵一些,帝后也都会包容,偏生她长大了越是温柔低调,不肯半点逾距。
帝后即便不喜欢她,对她也多有内疚补偿的心思。
最近宇文娥英的性情日渐开朗,皇后认为是情窦初开,对此乐见其成。
崔不去沉吟片刻。
“臣的确无意高攀宇文县主,不过时值多事之秋,凡事谨慎为妙,还请殿下暂勿为县主择婿,也勿对县主明言我的想法,最好是一切维持原样,就像臣离京这段时日,尽量让外人误会您将为我们赐婚。”
他似乎盯死对方,话题总在她身上萦绕不去。
皇后觉得很奇怪,但以她对崔不去的了解,此人思路缜密,说话严谨,从不无的放矢。
现在,崔不去明摆着对宇文娥英诸多怀疑。
她不知道崔不去是基于什么作出的怀疑,但顺着这种思路,她慢慢地,也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对了,其实当年,大娘生了对双生儿。”
大娘是时人对家中女儿的称呼,因为乐平公主排行最长。
崔不去反应很快:“都是女儿?”
皇后道:“不错,但其中一个先天不足,生下之后没多久,就夭折了。若不然,今日大娘就有一对玉雪可爱的女儿了。”
崔不去:“那位早夭的宇文县主,名字里是否有个欢字?”
皇后:“没有,孩子早夭,连牒谱都未入,自然来不及起名。”
崔不去:“那孩子去世的时候,您可亲眼见了?”
皇后:“没有,那时武帝对陛下多有猜忌,为了避嫌,以免连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大娘,我很少入宫,后来宇文赟登基,倒行逆施,乖戾无常,更一度要废黜大娘,当时真如头顶利剑倒悬,时时有丧命之险,我们母女二人见面也寥寥几回,更不必说英娘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情,还都是从大娘那里听说的。”
她顿了顿,“你怀疑那孩子未死?这不太可能,寻常人家想要隐瞒一个孩子的存在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天家。而且当时宇文赟贵为太子,他的孩子将来无论如何都是最尊贵的,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崔不去道:“如果那孩子病危濒死,又在被埋葬之前发现还有一线生机呢?如果负责埋葬她的宫人出于私心将她的存在隐瞒下来,伺机带出宫,那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皇后一愣。
大宫女茂兰跟随皇后多年,身份非同一般宫女,此时便忍不住道:“崔尊使,恕奴婢冒昧,若果如您所言,那孩子真能长大成人,又为何不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当个县主享尽荣华富贵,却要遮掩身份,假冒自己姐妹?”
崔不去面色未变,沉声道:“所以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实不相瞒,自从千灯宴之后,我便已经对公主府有所怀疑,只是尚无证据,贼人耐心极佳,迟迟不肯露出水面,千头万绪无从查起,但近来京城风云迭起,也许这一切,很快就有答案了。”
皇后低低叹了一声。
换作以往,她精明能干,风风火火,绝不会作如此儿女情长的喟叹之态。
“大娘外柔内刚,许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肯说,但我知道,她有怨。”
从太子妃到皇后,外人看来极为尊荣的地位,杨丽华却因为夫家对娘家的忌惮,而吃了很多苦。
丈夫宇文赟甚至没把她这个正宫皇后当回事,立她为后的同时,又立了四位皇后。
五后并立,亘古未有。
杨丽华从未表露,但心中何等屈辱,可以想象。
好不容易熬到丈夫死了,她终于可以凭借娘家与自己正宫皇后的身份升格为太后,从此再无人能命令她,侮辱她。
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两年,父亲就篡位了。
当公主好不好?
自然好,可比得上当太后吗?
“你日后查出什么,若不涉及谋逆大罪,便,放她一马吧。”皇后叹息道。
“国朝律法,王子庶民,无一例外,臣,职责所在,依律而行。”崔不去面色淡淡,竟是连皇后的面也不给。
皇后苦笑。
她早知崔不去是这样的性子,如果不能容他,便不会用他,既用了他,自然要信他重他容他。
说了这么久,她早已面露疲色,此时更连眼睛都要合上。
崔不去见状告退,皇后让大宫女亲自相送。
茂兰与崔不去打过几次交道,也早已习惯他不谈正事便寡言无味的作风。
正欲默默无言送至殿外,却听对方道:“茂兰姐姐可有神仙膏?”
从来不聊闲事的崔尊使竟然开尊口了,茂兰震惊片刻,忙点头:“我那里还有几罐,尊使这是?”
崔不去言简意赅:“送人。”
茂兰自然愿意交好这位深得皇后信任的外臣,闻言立时道:“那请崔尊使稍等,我这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