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天将与修士夜以继日地忙着运水也不完全是杯水车薪,至少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水位上涨。
也只是延缓而已。
又是一日平安无事,整个皇都都早早地歇下。
从前虽有宵禁,但犯夜之事却是屡禁不止。便是不逾越坊市间的女墙,就在自己家中,也有许多人家笙歌乐舞、通宵达旦。然自从被洪水围困以来,莫说是犯夜,连在自家寻欢作乐的也几不可见了。毕竟谁也不知明日一早睁眼自己身在何处、还是不是活着,谁还有心思想这些?
无人犯夜,连金吾卫都懒怠巡街。可织萝不敢掉以轻心,仍旧夤夜巡视,只怕有妖邪趁机作祟。
“织萝姑娘,今日你帮着劝和了几户生事的,也累了吧,还是早些去休息,我来巡夜便是。”如玄咫这般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的大和尚,自然是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巡夜的,好巧不巧便又遇上了。
织萝抬手将被夜风撩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抬眼望了望空中那凡人看不见的一层薄薄的红晕,说了句不相干的:“这法宝……也不知是它自己便能保护全城还是靠着祁钰的法力作为支撑……若是前者便罢了,若是后者,却不知还能支持几时。”
“这话……姑娘改文祁钰殿下的。”玄咫淡声道。
“我不想问,万一他要与我追忆过去,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闹。”织萝难得如此任性,“换谁问都比我妥当。”
玄咫微微低头,淡声道:“那明日小僧见着殿下,问一声便是。”
“有劳大师。”织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回头要与玄咫说什么,却忽地瞳孔一缩,喝道:“小心!”一面出声示警一面抛出红线,系在玄咫手足腰身处,将他往自己这边拉。
好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玄咫当然不会傻站着等着织萝将他随意拉随意放,那也太没安全感了!于是玄咫凌空一转身,自己落在地上站稳,足尖一旋,回身去看。
只见他方才所站之处,现下凭空出现了几个面目不轻的人影!
说是人影,是因为忽然出现的影子从身形来看与人无异,手里还拿着如枪戟一般的长兵器。但这几个“人”周身缠绕着黑气,若是不细看,只怕就要当做夜游的鬼魂。织萝却可以肯定这不是鬼魂,因为在月光之下,这几只怪物的身后都有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更诡异的是,几只怪物站立之处,地上开始慢慢洇开一团水渍,就仿佛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
“何方邪祟,报上名来?”织萝将红线缠在指尖,摆出个迎战的姿态。
“杀……杀……”怪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是久不开言,连话也说不清,嗓音更是粗粝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玄咫灵光乍现,想到个可能,“不好,这是古战场的怨灵借洪水做了个身躯!”
水原是无根无形的,又总是在变换形态,原是定不会修炼成精怪的。但雨水落到地上,沾染了泥土的浊气,就比不得无根之雨雪纯净。而这一场洪水,冲过了古战场,裹挟了被镇压千百年的怨气,更是沾染了邪性。若说有些强大的怨灵从此可以操纵这洪水,也不是不能。
想通此节,织萝眼神一冷,笑道:“拉着洪水狼狈为奸便好厉害么?战死沙场,原本也是可怜,但人死后就该老老实实投胎去,怨气如此深重,还妄想为祸人间?以为谁怕了你?”
“杀!”经过漫长时间的消磨,怨灵是没有神志可言的,只是心中充满杀欲,只想杀净所见的一切之物。既然遇到的这两个人的态度也不大好,那就犯不着再客气,当即挥着兵器就扑了过来。
“大师小心了!”是她自己出言挑衅,织萝自然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是提醒了玄咫一声,就迎了上去。
不过这红绫罩着皇都,并不曾渗入洪水,这怨灵……是如何钻进来的?
然而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织萝只是运足了灵力灌注在指尖的红线上,让那看起来温软柔顺的红线坚韧得仿佛刀丝一般,抬手一甩,便将一只怪物手上的长|枪切作几截。
可有一句话说的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哪怕是织萝一舞之间将那身子削得七零八落,怪物也能重新聚拢身形,再次挥着兵器抢攻过来。
相较之下,反倒是玄咫那边还好些,毕竟他的禅杖也是一样重型兵器,用尽全力一击之下,那怪物也要倒退几步,更有站不稳的会直接摔倒在地,身形会有一瞬的碎裂。那飞溅的水珠落在地上,倘若是聚拢不及,便会渗进土里,再也收不回来。
这也算是那怪物的弱点之一,但知道归知道,处置起来却难。除非把那怪物一直按在地上只等着它完全渗进去,否则就弄不死它。但怪物也知道自己的命门所在,怎肯老老实实地任织萝与玄咫收拾?
眼看着相比之下织萝更不占优势,玄咫当机立断,“姑娘快走,请祁钰殿下和其他人来!”
织萝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略一衡量便知玄咫所言是最好选择,便点头道:“大师保重,我马上回来!”
那几个怪物当然是不会放织萝走的,拼命来拦。
但织萝的原型乃是红线,细细的一根,还十分灵活,抓也抓不住,还会一不留神将某只怪物搅得粉碎,漏下许多水去,再聚拢时,那怪物的身形就小上一圈。
就在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外头的洪水感受到了城中的异动,忽然开始拼命翻涌,一下重似一下地拍打着城门。那红绫感受到了攻击,也显出形来,一时间红光大盛。
不过也好了,动静这么大,倒是省得织萝派去叫人。
于是那段飘在半空中的红线飞快地一阵盘旋,又显出人形来。织萝还没站稳,便奔向城墙边去查看形势。
有了城中忽然出现的这几只,织萝再见到那水为形体的怪人也就一点也不惊奇了,反手一挥,让一段红线在空中盘出一只用来施用“金瓜击顶”极刑的大锤形状,用灵力控制着大锤砸向怪物。
这些天织萝早就发现了,祁钰的红绫设阵倒还很人性,许出不许进。
织萝是女子,力气远不如玄咫来得大,这也不是真正的金瓜锤,没有自身的重力加持,一次顶多砸一人摔进水里。但这并没影响到那些怪物,摔落之后也是在洪水之中,即便是散了,也能马上聚拢。
怪物很快越聚越多,帮手仍没有赶来,而那罩住皇都的红绫也有些难以为继之态,被一众怪物挤得向城中凹陷,甚至几乎就要碰到织萝。
都已经被挤得这般了,那些怪物也仍然没有进得来,那方才的几只……
“姑娘小心!”玄咫忽然大叫一声,惊得织萝心神一震。
但他喊出这话为时已晚,有一名背着弓的怪物,凝水为箭,觑准一个空隙,一箭疾射而出,带着红绫裹挟其上,却结结实实地从织萝的左边锁骨下方穿透过去,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阿萝!”好巧不巧,祁钰终于带着援手赶来,却正好见了这一幕,当真是睚眦欲裂。
红绫沾了织萝的血,一下子便从她的伤口退了出去,将那一支水箭震得当场化作水雾。红光大盛,整条红绫,猛地向后一弹,将几只怪物当场拍的粉碎,没有被打个正着的也被逼得连退数步,再想往前逼近却是不能的了。
祁钰红了眼,将召出佩剑疾刺而出,飞快地在几个怪物剑穿梭绞刺,将几只怪物都打成一片破碎的水雾。怪物有心再凝聚成形,但剑势一刻不停,哪怕凝聚出一点点形体,也会被剑气绞碎。
一剑解了玄咫的困局,他便趁势抽身而退,要去扶织萝一把。
祁钰又怎会把这机会给他?自然是留下佩剑御敌,本人则飞奔过去,将织萝揽进怀里,柔声道:“阿萝,你怎样了?”
红绫的光亮越发耀眼,但红绫的光芒越盛,织萝面上的血色便淡上一分,到最后几乎苍白如纸。
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织萝却目光灼灼地望着祁钰,轻声问道:“祁钰,你说实话,这红绫……究竟是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征求一下一见呢,话说亲们是想看和尚剧情跑完了再交代织萝元阙的故事,还是把他俩过去的事情揉碎了放在这一部分慢慢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