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2 / 2)

“你没见着?”织萝有些不信。看起来元阙与通钺其实关系尚可,倘若通钺那边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能不去帮忙?

元阙望着织萝的眼神闪了闪,神情有些古怪,有些自责,却又隐隐带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愤恨,“因为那时我在闭关。”

玄咫敏锐地感觉到元阙其实并不想多提,连忙接过话头,问道:“不知元阙听来的又是怎样的消息?”

“我还好好在外头的时候,通钺的妹妹闻音,其实在九阙天也是领了神职的。她被封为雪霞神女,掌管的便是布霞与施雪。闻音的法器是一把白玉竖箜篌,十指一拨,彩霞满天,素手轻拂,白雪纷飞。当年多少男神仙都爱在日暮时分下到人界去,只为一睹雪霞神女的芳容。”

织萝笑吟吟地扫了他一眼,搞得元阙以为织萝又要拿他打趣而搜肠刮肚地想说辞,织萝才道:“可如今朝霞晚霞却是由推云童子和布雾郎君在掌管,至于霜雪,由掌雨的四海龙王一并管了。”

元阙轻叹一声道:“的确如此。因为闻音……不在了。”

“不在了?雪霞神女……去归墟了?”玄咫又吃了一惊。看通钺的岁数便知道,闻音倘若还在也应当正值壮年,哪怕法力差些,寿数还是有的,断不会是自己便这样没了。

沉默了片刻,元阙才摇头道:“很惨的,听说闻音是自己从九阙天上跳了下来。”

身为神族,就这样活活摔死是绝不可能的。

可九阙天作为神族与仙族居住之地,为了彰显其庄严与高贵,又防止其他几族擅闯,九阙天外是布了几曾结界的。而这结界却不同于普通的法障,乃是用了极厉害的罡风与煞气炼化的,除了几处特意留出来的通道,这罡风与煞气是将九阙天团团包裹起来。而这罡风煞气的厉害,连天帝天后也不敢领教,哪怕是天生血脉再纯粹的神族,法力再如何高强,若是与这罡风煞气硬碰,也都会在魂魄上留下重伤,药石无灵。

闻音从九阙天上跳下来,大约是不会特意去挑几界之间的通道的,只能是穿过了层层罡风煞气而落下。这一层层领教下来,只怕是要……魂飞魄散的。

“为什么呢?”虽然她的确不喜九阙天,且这里头的大小神仙也的确让她万分厌恶,但要脱离这地方,有万千种方法,为何要选玉石俱焚的纵身一跃呢?

“大概是觉得没脸活下去了。”不知何时,一路领先的通钺忽然退到三人身边,冷不丁地开口,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个……咬牙切齿的意味。

当着哥哥的面说人家妹妹的闲话,的确是尴尬。何况……斯人已逝,还是嘴下留德吧。

织萝没见过闻音,亦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姑娘,的确不好再多说,便扭过脸去,状若认真地道:“走了这么久,还没见道第八窟,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原以为,这样的耻辱与痛苦,体会一次便够了,却没想到……早知如此,就不该给她这机会!”出乎意料的是,通钺竟自顾自地接了一句,恨与悔都痛彻心扉。

“我说司法天神,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子,还是你费了这么大劲救回来的,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既然从九阙天上跳下来会魂飞魄散,而如今闻音又成了个凡人,织萝便猜测是通钺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去收回她的魂魄碎片,拼凑完整后再送到了阎罗殿。既然自己付出这么多,只为了把妹妹救回来,如今说这些却又是为什么?

通钺睨了她一眼,“你知道她为何会堕天么?”

织萝心道难道你愿意讲么?

也不知通钺是不是被刺激过头了,竟然真的说出口来,“因为她为了一个魔族中人而罔顾苍生!”

但织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别别别,千万别把神族说得这么伟大。凭着一己好恶而决定其他几界的生灵该当如何,我还真得替苍生说一句——求你们了,千万别顾我们,任我们自生自灭,或许还能活得舒坦些。”

“你!”通钺的双眉高扬,斜斜飞入鬓角,显然气的不轻。

元阙与玄咫连忙上前一步将通钺隔开。玄咫还重复了一句:“魔族?听闻神族乃是六界之主,有四界都是真心臣服,唯独一界不服,便是魔界?”

“不错。”通钺神色生硬,“昔年魔界与神界夺六界之主,魔界败了,心生不服,总想颠覆六界秩序,自然不得不防。”

织萝不由一笑,“可你妹妹却与魔界之人搅在一起。容小女子问一句,此事发生在司法天神杀妻之前还是之后?”

通钺的脸色愈发难看。

还是元阙道:“之后。”

“那便是司法天神自己犯错在前,妹妹又犯了大忌,难怪这般生气。”织萝迎着通钺能刺死人的目光,反倒笑得越发欢畅,“元阙,你说,闻音到底做了什么。”

不问当事人,却去问一个道听途说的,原本是不太妥当的。只是通钺这半个当事人太过激动,自身的好恶表现得又太过明显,问他倒不如问元阙可信。

元阙看了通钺一眼,才道:“闻音虽是雪霞神女,但因其法力高强,偶尔也是兼任战神之职的。传说有一日闻音奉命下界降妖,遇到一个隐匿身份的魔族。那魔族的法力也十分高深,闻音没有看穿他的身份,只以为那是个普通修士,又因性子十分投契……后来闻音知道他是魔族,反倒跟着他去了魔界。那一年,六界无雪无霞。”

“这便惹了天帝天后的不快了?就因为闻音恋上了一个魔族?天规不是不禁嫁娶么?可见这话信不得。”织萝冷嗤。

元阙摇头道:“也不尽是如此。因为魔族败于神族之手后,便被驱逐到极南赤炎之地,而那几年却不知为何,魔族境内几座火山格外躁动,致使整个魔界都炎热非常。而魔族的雨水神族是不管的,听凭天数的。不巧那几年魔界的雨水也格外少,致使许多泉眼都开始干涸,许多魔族都活不下去了。闻音遇上的那一个,恰是魔界的一个王子,传闻魔界之主其实最是中意他,而他前往人界,其实是想寻找水灵至宝。人界其实是没有的,早就被九阙天收回了。闻音便提出,她乃是司雪之神,倒是可以一试将火山封住来延缓魔界水源干涸的速度。”

织萝不由皱眉,“这不是大功一件?为何要罚?魔界帮不得?”

“九阙天……怎会如此?”元阙艰难地摇摇头,“只是闻音法力虽高,却也不能以自己一己之力压制魔界数座火山。魔界水源干涸暂缓,却也日渐困顿。那魔界王子便想到了自人界抽调水源区魔界之法。这样一来人界水源也开始减少,气候变得炎热,旱魃、瘟神那一伙依附了魔界的邪神也开始兴风作浪。其实疫病横行,到了冬天会好些,因为冬日落雪,疫源被封冻。坏就坏在闻言擅离职守,致使六界无雪,疫病便更加猖獗。”

那这么说来……九阙天上要惩罚闻音其实也不算冤枉。一个魔界与人鬼妖三界想比,且是一个有宿仇的魔界与对神界言听计从的人鬼妖三界,神界会偏心哪一边,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司法天神亲手抓回来的?”织萝肃了神色。

闻音本没有坏心,也只是为了就人——魔界的生灵亦是生灵,难道因为曾经他们与神界不对付,就能弃之不顾了?但她因为这些人而致使更多人受难,孰是孰非,的确难断。织萝实在笑不出来。

通钺面若寒冰,“那时候若真是我去,我会想方设法地将她藏起来。可惜那时候我刚受了雷刑,行动不便,不是我去的。我能出关之时,连罪名都定好了,就差行刑了。大约天帝念在我们兄妹多年兢兢业业,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判得还算比较轻,只是命药王配一副‘洗尘’,饮下之后忘却前缘,再打入冰牢百年,也便完了。”

一百年对于神族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眨眼便过去了,这也委实算不得什么重刑。

“那她为何……”玄咫也忍不住问。

通钺摇了摇头,“我赶去的时候,药王正将那药呈上来。闻音看了我一眼,用口型与我说——兄长珍重。然后就忽然暴起,打伤了一众神将,连药瓶也打翻了,然后纵身一跃……”

光是听他这么说,织萝便觉得心生不忍,“这是多深的情分,宁死也不忘的。”

“那魔族不配!”通钺忽然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

元阙连忙解释,“我也是听月老说的,在天帝定罪前,闻音从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那一日,魔族的王子去暂时收押她的天牢走了一遭,闻音便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不再辩解,任凭处置了。”

“他说了什么?”织萝敏锐地感受到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他说……他从不是认真的,不过是因为知道了闻音雪霞神女的身份,才处心积虑地去接近,只是为了骗她去魔界封冻火山罢了,从不是为了真心。”元阙摇头。

那便是了,哀莫大于心死,闻音一直坚持的,却不过是个笑话。天帝倒是给她一盏‘洗尘’从头再来的机会,她不想要,或许是不愿意让自己今后迷迷糊糊地沦为九阙天上的笑柄,才选了从九阙天上跳下,一了百了。

至于那洗尘也不愿意饮下,大概是想让自己清醒着,再不忘那耻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