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青衣男子却狠狠一拂袖,而后挥鞭在马臀上重重抽了一记,催马奔到马队前头,勒马于领头人面前,生生将马队拦了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竟敢拦你大爷的去路,活的不耐烦了吗?”领头一人仓促停下,朝地上啐了一口,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高声叫骂。

这……面前停着这么大一队人马,且一小半是月氏人打扮,剩下的另外一大半则是朝廷军士的服制,各位也太彷若无人了吧?

织萝原本正惊叹于这两伙人的大胆,忽然又发现送亲的这一大队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边,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一般。若是是军士训练有素绝不轻易左顾右盼就罢了,可还有定北府那么些陪嫁的丫鬟,这些小姑娘总不至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吧?

略一思索,织萝微皱柳眉,低声道:“几位小心,这是沙漠中大蜃吐出的幻象,并非实景,莫要糟了算计。”

海市蜃楼这话听过不少,但皇都城中却无缘得见,几人都觉十分惊奇。

倒还是承华摆手示意无妨,轻声道:“似乎没什么而已,戒备些不错,也不必太过惊慌,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这边还在议论着,那厢青衣男子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令牌,在那人面前晃了一晃,在看到那人又惊又惧的神色后,淡淡一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马队?做什么的?”

“我们……我们是陇西来的,想去西域做生意。”那人也知道自己的口音藏不住,索性报上家门。

“车里的是什么人?”青衣男子似笑非笑地问。

领头之人犹豫片刻,小心地道:“那是我闺女……”

不知何时,那玄衣男子也赶了上来,闻言便冷哼一声道:“头一遭听说……有人把自己女儿绑着外出行商的。”

那人望了这忽然杀出多管闲事的两人一眼,眸中的凶光一闪而逝,神色依旧小心翼翼地,还可以带了几分讪然,“媳妇儿……死得早,就留了这么个闺女……我们兄弟外出跑商,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实在不放心,就想着带着她在身边。谁知道这死丫头一点不懂事……不得已只好……”

青衣男子含笑听完他的解释,忽然伸手摊在那人面前,那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只见青衣男子修长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支造型简约而别致的白玉簪,玉料油润通透,一见便知价值不菲。青衣男子慢慢把玩着那玉簪,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倒是很有本事啊,竟然能弄到刻有洞庭江家家徽的簪子给女儿……”

那人的脸色如遭雷击,一双粗糙的大手慢慢按倒了腰间的弯刀上,而他身后的一队人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将腰间的刀柄紧紧握住。

青衣男子倒是镇定自若,冷冷地扫了那队人一眼,忽地笑了起来,“敢对敦煌城主动手,胆子不小啊。”

敦煌城主?是哪一个?众人纷纷望向顾昭。

然顾昭却轻轻摇头,解释道:“围城那几日,敦煌城主不曾露面。后来攻城,我……不幸染恙,是摩罗领兵与城主决一死战的。”

带兵破了敦煌城的主帅,却连敦煌城主都没见过……也真是独一份了。

那一队人显然不很相信,却还是被这个名号唬得手上的动作一顿。领头之人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粗声粗气地道:“少他娘的吹牛,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吗?”

“你可以不信,那就尽管动手试试。”玄衣男子忽然开口,语气里满是森冷与威严,“不过还是劝你们想好——如果你们还想活着从敦煌城里出来。”玄衣男子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来细细把玩。

那边的领头之人与他们本就离得很近,自然看见了短刀的鲨皮刀鞘上的古篆小字——藏锋。那人吓得瞳孔一缩,连忙翻身下马,向着那玄衣男子抱拳一揖,连声道:“小人不知是城主……多有得罪……”

马队中的人见自己首领都对眼前之人行此大礼,自然纷纷跳下马背,对着仍旧端坐马上的玄衣男子与青衣男子行礼。

“车里的女子……”青衣男子笑着凑上前,居高临下地问。

那人额上沁出细汗,颤声道:“是、是小的们……劫道的时候……抢来的……想着、想着卖到西域去……”

玄衣男子冷哼道:“留下马车立刻滚。若是再出现在敦煌地界……”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多谢城主手下留情……”那人几乎要跪下,诚惶诚恐地道谢,然后招呼着手下的兄弟把马车驾到二人跟前停稳,便立刻跑了个干净。

青衣男子这才翻身下马,上前打起马车帘,将里面一个五花大绑、口塞胡桃的黄衣女子松绑,然后慢慢将她扶出车来。

那黄衣女子生得恍若天人一般,样貌精致难描难画,肌肤白净如脂如瓷,可谓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虽然衣衫发髻稍显凌乱,却难掩通身那名门望族之女才有的清贵高华气质,就这样立在夕阳下,周身上都散发着余晖所镀的柔光,仿佛随时都可乘风而去,羽化登仙。待自己手脚的酸麻好些后,黄衣女子便轻轻挣脱了青衣男子的搀扶,仪态万方地向着二人盈盈下拜,“奴谢过二位救命之恩。”语速语调都十分平稳,倒看不出是个刚刚从贼人手中脱身的孤身弱女。

“她……”在看清那黄衣女子样貌的一瞬间,元阙便呆住了,无意识地发出个音节。

织萝扭头看他,戏谑道:“怎么,你认识?”

“我……”元阙一向能言善道,难得迟疑。

边上还有好几人,不光顾昭和承华在,玄咫也在,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于是织萝就此放过了元阙,准备等过一阵子找到地方休息再说。

玄衣男子不动声色,青衣男子却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然后轻轻地将适才用来逼问那一伙马贼时的白玉簪子簪到她的云鬓上,柔声道:“事出紧急,唐突姑娘了,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奴感激二位来不及,哪敢怪罪。”黄衣女子又福了一福,倒是十分落落大方。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是洞庭江家人?”

“是,先父乃是江家家主江琮,只因触怒天子而被下令满门抄斩。先父不忍让奴……故事前安排心腹护奴远盾西域……”黄衣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剪水秋瞳也被泪水洇湿,只是强忍着不让珠泪滚落下来。

青衣男子闻言沉默许久。倒是那玄衣男子慢慢将短刀收回袖中,不带情绪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女子愣了愣,然而碍于他敦煌城主的身份也不敢斥他无礼,只是不卑不亢地道:“奴名叫……江芷阑。”

“芷兰?哈,沅有芷兮澧有兰,果然好名字。”玄衣男子微微扬了扬唇角。

“城主谬赞了,奴眼下家破人亡,已改作……‘灯火阑珊’之‘阑’。”江芷阑垂眼,如扇的长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郡主……郡主!”大概是瞧着这几人在那儿站了好一阵,也不知齐刷刷地在看什么,不说进也不说退,月氏王子有些忍不住了,连忙上前来叫了几声。

被他这么一喊,幻象忽然消失,众人都回过神来。

顾昭抱歉一笑,“抱歉,是我失态。”绝口不提方才看见蜃影之事。

月氏王子似乎不是什么细心之人,闻言也只是摆手一笑,“郡主莫要如此。不过这座城……进是不进?”

“进,先探个虚实再说。”顾昭伸手去推城门。

“小心!”玄咫与承华忽然不约而同地低喝一声。

织萝连忙抬头一看,却见城门上那原本斑驳得看不分明的匾额,忽地一下亮了起来,上头显出两个古朴的大字——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