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盘坐在雪地里,竟然也不怕冷。
婵九猜测对方也能看见他,至少能感应到他,因此明明心如油煎,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好像盘在自己洞里一样。
来者不善,她今天八成是要死了。
刚才准备要吃的凡人,是她三天来遇见的第一口食物。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
——她继续一下下地敲:还剩两个时辰。
那九成是要死了。
她与庙外之人周旋将近三天,对方一直没下杀手,原先她以为对方动了恻隐之心,现在才发觉人家只是不愿意弄脏了手,想让她自生自灭。
婵九是狐妖,刚刚修有小成……也许算得上小成吧。
好比刚呱呱坠地的婴儿,此时的狐妖脆弱极了,三天不吸人精气必死无疑。
就算修行过了五百年,成了九尾狐狸,隔三岔五也得找个凡人开荤,吸点儿精气润润喉——妖怪也是需要呵护的生物。
人们通常以为狐狸迷惑人时需要与人交合,其实非也,嘴对嘴吸精气就好。凡人是自恋的,妖怪并不屑于与人颠鸾倒凤,人爽了,他们不爽;他们爽了,人死了。
所以但凡稍有点儿作为狐妖的自尊,都懒得去与蠢钝油腻的食物卿卿我我。你会和待宰的猪牛羊兔鸡鸭鹅谈感情吗?不会吧。
不单是狐狸,绝大部分能修炼成妖的飞鸟走兽鱼虫都狡黠凉薄,改不了害人吃人喝人精血的天性,它们如果不放纵荒yin,一心向善,还陪着道学先生们玩儿什么温良恭俭让,那才是见了鬼了。
幸好世上的妖不太多,否则凡人不够吃。
婵九在洞中才修炼了一百一十年,连第二条尾巴都没长出来,本来不应该下山的,但她皮痒,非追着赶着要下山不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大概在两个月前吧,她师父柳七——一只三尾狐狸——出门看风景,不小心被一个什么“真人”还是“上人”的给收了,据说要关他八百年。
柳七捎了信回来说不要救他,免得他也被关,“真人”或是“上人”那儿好吃好喝的,也能修炼,比洞里还清净,就是住的地方窄点儿(柳七被倒扣在一只大钟里)。
柳七说记得每三天打扫一次山洞,东西哪儿拿的用完了放回哪儿去,不要摊得满地都是。女狐狸尤其要注意整洁,免得长大了没人喜欢找不到婆家。
柳七说世风日下,女狐狸眼高于顶,就喜欢什么狮子精、老虎精、老熊精,一天到晚钻研怎么嫁入豪门。你千万不能学她们,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去找隔壁邻居山龟君,那猪头虽然丑,好歹质朴,能够托付终身。
柳七说有空时把自己的爪子洗洗,有条件洗澡就洗澡,没条件就把山泉封冻的冰面砸开,创造条件,必须洗澡。
柳七说晴天记得把容易霉烂的东西拿出去晒,特别是偷来的那些字画,晒的时候手脚要轻一些,扯烂了一幅顾恺之抑或王羲之,少说有十个读书人要自尽。
死两个凡人当然不打紧,但字画如果没了,自己也会上吊。
柳七说后山那几棵茶树要好好照料,不要等他回来了没茶喝。茶树如果冻死了或被虫咬了,必须举家上吊。
柳七说洞里窖藏的酒一瓶都不许动,如果偷喝了,他就大义灭亲,亲手将徒弟奉送给那个“真人”还是“上人”,也把她扣在钟里。
柳七说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洞中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柳七还说……
给柳七带话的那只八哥鸟儿只记得这么多,但婵九知道这些废话绝对出自师父的亲口。
柳七啰嗦、细心、夹七缠八,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比如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最紧要的问题——到底是谁抓了他,以及他被关在哪儿。
☆、第2章
十年前婵九经历过第一次天劫,被天火烧得毛发俱焦,一连好几年脑袋上都是光的。
到了今年,她才终于学会了幻化人形,但依旧属于妖精中天资聪颖有慧根的。这年头修仙不易啊,他们隔壁洞的山龟精——柳七眼中的乘龙快婿——修了六百八十四年了,依旧是只龟。
对此柳七也有另一番解释,他说:“也有可能山龟根本没在修仙,单纯只是寿数长而已,上回我还见到下蛋来着。”
婵九问:“山龟是母的?”
柳七沉吟:“他们乌龟,到底是公的下蛋,还是母的下蛋?”
这种狗屁师父的话当然没什么好听的,在柳七被抓走的第二天,婵九就跑了出来。
不过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她觉得师父有些话说的没错,比如注意安全。
她收敛了不由衷的笑容,望着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皱起眉头:这么说她离死期只剩两个时辰?
肚子里空落落的,将近三天没有吸过一口人的精气了。现在还有谁能来救她?
寒冬腊月,连日大雪,连乞丐都躲在城中烤火,更别提荒郊野外会出现大活人了。刚才那人是他从坟地里抓出来的盗墓贼,人家是特地挑了这种天气出来作案,否则哪有这么巧。
“可惜也没有吃着。”她懊恼道,“活人没有,活狗也好啊!”
敌人就在门外,她可以变成狐狸在土地庙的墙根上挖个洞逃走,但那样代价太大。
首先,人狐之间幻化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她变回原形后,即使不死在当场,往后的十年也不可能再变回来。
其次,对方已经围了她三天,以人形都逃不掉,何况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