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够让他停驻脚步的意外是……他在半路上遇到寒千岭。
当时洛九江刚刚进了辞燕界的驿传站, 照例留下三块灵石当作落脚费。他正要借此处的界图一览, 好确认自己接下来应该从哪个方向的驿传站走。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隐约的某种气息惹得洛九江猛地抬起头来。
此时二人一东一西, 横隔整片大陆和无数山水, 然而洛九江感知到熟悉的龙气, 而寒千岭在这方小世界中“看”到洛九江。
那一刻, 他们的视线透过万山,于空中隐隐地交汇。
驿传人才捧着界图转过身来, 便发觉身后那位身着黑衣的年轻公子突然就没了影子。
由于此时正在战时, 三千界都在戒备之中, 这件事还被驿传人上报上去, 后来派下两个人过来调查了一番, 什么都没搜出来,这才作罢。
然而此时,洛九江却想不到自己会给人带来这点小小的麻烦。
那一刻他的身影穿过拂柳和飞花, 足尖点过荷叶举着盈盈清圆的一泼莲池。他翻过山林又涉过江海,最终停留在人声鼎沸的闹市。
在人山人海的街心中央,洛九江与寒千岭四目相对。
一见到那个人,洛九江的笑容就实在忍不住满溢出来。哪怕他刚杀了饕餮又遇见玄武,但从察觉到对方气息的那一刻起,他连眼睛都要为寒千岭的存在闪闪发亮。
“我正要回去,你怎么在这儿?”
寒千岭有问必答,他温声道:“我之前去拜访了游家老祖,归程时顺便巡界罢了。”
“去看了画魂老祖游画之前辈啊。”洛九江顺口问道,“那前辈最近怎么样?”
寒千岭想了想游画之被自己找上门时模样,那清瘦的老人在听寒千岭叙述来意之后,连灰白的胡子都在微微抖动,气质再无传言中的仙风道骨。
他试图同时在一场战争中站定两方,可实力偏偏却又弱于两方,因此倒成为了交锋的第一个前哨站,注定必然会粉身碎骨。
游画之人到暮年,却毫无清心寡欲之念,反而极力地要把名利财权和子孙香火全都抓在手里,一样都不肯放下。
他贪图得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寒千岭看得到他的结局。
对着洛九江,寒千岭说话并不避讳:“快死了。”
洛九江:“……”
洛九江下意识道:“是玄武吗?”
如果不是玄武先一步找上游画之,那游画之就不会逼不得已之下投靠他,做一株来回摇摆的墙头草。
若非这样,他便不必在事泄后受寒千岭前日上门逼问的为难,更不会站在身败名裂、家族倾颓的临渊边缘,自然不用选择一死抹去全部真相。
所以要是说游画之是被玄武逼死的,那也差不多。
虽然游画之自己心里未必会这么想。
寒千岭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道:“是。”
洛九江一听,怒气冲冲地握拳砸在自己手心里:“玄武可恨!”修真界但凡有名望有实力的长辈,他都要一个个点着人头为难过去吗?!
寒千岭面不改色地听着洛九江对玄武的指控,良心感觉非常舒适。
他不动声色地拉起了洛九江的手,牵着他往自己来处的方向走。
“我当时正在巡界,感觉有你的气息就直接前来,无暇留信……我的属下们可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吧。”
他说的没错。
在寒千岭携洛九江回程之后,他忠心耿耿的下属差点喜极而泣。
要知道,寒千岭虽然只是突然消失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但这个下属脑海里已经闪过千百种不祥的猜测,几乎要冲出门去,抓着路人来回摇晃着问“我们宫主呢?好秀丽的一个宫主,那么大一个宫主,刚刚还在这儿的!”这种话了。
看到洛九江,下属终于明白他们宫主是去干什么了。
他把心重新揣回肚子里,恭恭敬敬地叫了洛九江一声“主君”。
“太多礼了,不用。”洛九江摆了摆手。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散落在桌上的那几枚玉简上。
当洛九江随手捏起一枚玉简查看其中内容时,下属下意识地想伸手拦一下。
然而他肩膀才刚刚一动,寒千岭的手掌就已经压了上去,阻拦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心腹回头,只见到他们宫主微微摇头的侧影。寒千岭甚至连脑袋都没往他的方向偏一下,只是一味地瞧着洛九江的侧影,目光里满盛着一百年也未必有一回的温柔笑意。
他的眼神里仿佛能长出一只手,缓缓地沿着洛九江的线条温柔摩挲,无声地漫过洛九江的鼻梁有轻吻对方的侧颊,最后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洛九江专注的眉峰间,深情涌动而上,几欲将他的爱人溺毙。
下属:“……”
他主上难得的深情模样实在让他背后发麻,一时竟然不能再落下第二眼。
作为一个长了上千万只复眼的蜻蜓,心腹相当有眼色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给这两位掩上门。
洛九江一连翻看了四五枚玉简。
里面的内容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一些有关日常信件的整理,以及对于几个小世界边防守卫的建议。
明明都只是些枯燥的文字,洛九江却不知道为何看得眉眼都舒展开。
寒千岭走过去,把下巴垫在洛九江肩膀上,贴着洛九江的耳垂问道:“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