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双玉两道细眉微拧,他似乎是不喜欢别人问问题的,自己也不喜欢明着回答别人的问题。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舌尖刀笔,要杀白虎何其易也。洛公子,为难的是白虎死后的变数。”
洛九江想了想,试探道:“三千世界会缺一个领头人,是吗?”
董双玉叹了口气。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洛九江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董双玉的眼神经常能给人一种怀疑自我的错觉,不是因为他刻意地对你进行贬低或是轻蔑,只是你会感觉自己蠢得让他心都碎了。
“洛公子。”董双玉轻声纠正道:“只有预料不到的事情,才叫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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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九江和董双玉短短的一段交谈之外,白虎仰头向天暴吼一声,眨眼之间已经露出了自己斑斓的猛虎本相。
在外人看来,白鹤州本来握着一手上佳好牌,不知怎地被他打成这副烂样。
然而殊不知他与玄武勾连的过往是内忧,曾被他欺凌屠杀的谢家,和无数个谢家一样的氏族是外患。
如今内外同时迸发,便如同一个外表光鲜堂皇的修士皮肤生疮,内脏长痈,惨像如同溃烂梅毒一样铺散开来,一时之间臭不可闻。
不过是自作自受的报应而已,他命里活该有这么一劫。
白鹤州有心脚踩着若干个小世界,拿玄武的暗哨点在足下,送自己一条通天之路。没想到一时站得太高,跌下去时便分外地痛。
无论是他授意的三重阵法,还是当年谋夺的谢氏书祈,乃至于被他当替死鬼养着的董双玉,如今竟然都翻过身来,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抽在他的脸上。
这几记来自报应的耳光扇得啪啪脆响,一记更比一记响亮——最可怕的是,他们不是要撕下他白鹤州的脸,他们是想直接掐住他的脖子,要他的命。
白虎主面沉如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看,他都被怎么一群毛头小子逼迫到现在这副惨样!
不过双十年华的一对道侣,不知道拿什么偏门功夫晋入元婴的谢家遗孤,身体里仅剩的道源只配用千分之一丝来论的董双玉。
就凭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娃,也能将白虎逼至如此境况?
他们是不是忘了,白虎乃四圣兽之一,不是那个常年被钉在朱雀宫的活棺材里,动也不能动的朱雀;更不是垂垂老矣连子嗣也没有一个的青龙?
他堂堂白虎,手掌乾之道源,与当今大乱三千世界的玄武齐名!
在那只威颤满堂的白虎现出原形的同时,寒千岭发出一声冷笑。
刹那间,玉白与苍蓝相对,西方同中央相冲,七宿直冲紫微帝星,轮转的命轨在冥冥中发出一声吱呀般的低响。
斑斓的猛虎直撞上腾翔的苍龙,指爪相交之间、鳞甲和皮毛缠斗之间、大道之源的本质碰撞之间,沸沸然如同在世界中心点燃了一把火。
那火焰集齐七色,便化作刺目的白光,将两道异种泼天身影笼罩其中,令满座宾客不得不被逼闭目。
董双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眼睛因顾忌那蜇人生疼的白光而半阖着。
仿佛在他的传承记忆之中,神龙收服白虎之际,也有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仗。
在天地初蒙的混沌之间,于巨峰、怪石和不尽的风雨之中,那两道同为异种的蛮荒身影交错缠斗,一路上往光秃秃的泥洼里洒下许多淋漓的血。
那位曾经统帅异种,分配四象,号令九族的最神武存在啊……
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劈开天地,把混沌一分为二,也亲手撑起三千世界里的第一缕光。
混沌里生存的百兽妖族没见过那样纯粹的光,因此当第一道光从清浊天地中诞生之际,所有生物都流着泪闭上了眼。
那光芒太耀眼,太刺目,因而让他们自惭形秽,不能直视。
而如今,在大战的白虎和神龙之间,依然碰撞出了这样夺目的光芒。
神龙神龙,胡不归!
或许神龙已经归来,携裹着万年前风雨交加腥气冲天的血债一起横冲直撞进所有人眼底,而许多人尚还昏沉欲睡,没能第一时间目睹他第二次的君临。
董双玉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栗着。
他嗅到空气里血的气息。
一声清越龙鸣在半空中传来,与那龙鸣声一齐进入董双玉耳朵的,是他身旁洛九江的笑。
他的笑声合着高亢龙吟的最后尾音,仿佛某种奇异的音符,自带着旁人无法插足的韵律。
洛九江深情又得意地念了一声:“千岭。”
董双玉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看见那白光从激战的最中心缓缓褪却,之后的第一眼就是浑身血迹斑斑的白虎。
白虎背后一道最显目的翻卷皮肉伤铭记着三道爪印,皮毛都被自己的血浸湿,狼狈打绺地贴在背上。
从他身上泼洒下来的血液,和七日宴时一样鲜艳。
而苍蓝的飞龙也被撕扯去半面身子的鳞甲,巴掌大的龙鳞在空中纷飞而下,片片根部带血,却丝毫不减他身为胜者的恢弘气度。
洛九江伸手接住一片蓝色苍鳞,既痛且惜地啊呀了一声。
董双玉不太关心那些事情——有关伤势、胜负,或者儿女情长的其他什么。
他只看到,年轻的神龙捍守着属于自己的长天,在落败的白虎头顶盘旋。
今日骄傲而美丽的神龙,终将成为明日新的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