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以色侍人,未见得能有几时好,但诸位孤守宫门、寂寂老去的妃嫔还是免不了羡慕一番。
明明出身寒微,却能认定远侯为义父,嫁与储君为妻,真不知是哪一世积来的福气。
过了一会儿,宫娥们端着楠木托盘进了殿门,盘子上都是个头小小的汤盅,宫娥依次给每一桌上菜。
阿鱼得了两个汤盅,分别绘着粉彩九桃和缠枝莲,掀开盖子一瞧,一份是咸口的莲藕猪脚汤,另一份是甜口的核桃红糖燕窝。片刻之后,又上了一碟虾仁炒玉米,一小盘土豆炖牛肉。
这份土豆炖牛肉应是杨红珍做的,阿鱼记得杨司膳一贯喜欢放些六月柿提味。阿鱼夹了一筷子牛肉,果然炖得酥酥烂烂,一口咬下去,便能尝到牛肉块里的咸鲜而微酸的汤汁。土豆都是一寸见方的小块,浸着汤汁附着牛肉味儿,又香又软糯。土豆和六月柿本就是绝妙的搭配呀!
谢怀璟见阿鱼一筷子牛肉一筷子土豆吃得开心,便笑问道:“你够不够吃?要不我这份也给你?”
宫宴上的吃食虽然品类繁多,但是分量少啊!
殿内都是舞姬挪步和丝竹吹奏的声音,阿鱼没听清谢怀璟说了什么,就凑过去问他:“你说什么?”
谢怀璟将自己那份土豆炖牛肉推过来,“还要不要?”
阿鱼来者不拒地夹了块牛腩,一入口就觉出了不对劲,“你这份炖牛肉的味道和我那份不太一样,似乎要更清淡些。”
谢怀璟一怔,当即吩咐宫婢取银针试毒。
倒不曾试出什么来。
阿鱼笑着说:“也不必这般当心。你不爱吃葱姜,每逢宫宴,司膳房都是单独给你做一份的,你看,你这份炖牛肉里头就没有洋葱。”
谢怀璟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谨慎了,那些试菜的宫女又不是摆设。
两人正说着,又一轮菜式就呈上来了。这回是一盅干贝蒸蛋,一盘拔丝红薯,还有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软嫩多汁的金丝炸虾。
阿鱼每样都尝了一些。若不是天子在场,宫宴还是很美好的。
宫宴进行到一半,谢怀璟走到大殿中央,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报。”
天子皱了皱眉:“年节不谈朝政。”
“倒不是政事,而是几年前父皇错判的冤案。”
谢怀璟这话一出来,殿内都跟着一静。几位东宫属臣不约而同地咳了一声——太子殿下啊,您可别犯糊涂,除夕这样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您跟陛下谈什么冤案啊!
阿鱼已经意识到谢怀璟要说什么了。此刻朝臣、命妇、宗亲都在场,他是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真相,让在场所有人同为见证,还她家一个清白。
果然,谢怀璟紧接着说道:“当年徐妃伙同父兄,买通周华,诬陷江宁织造沈大人,父皇宠信徐妃,下旨抄斩沈家……”
“住嘴!”天子怒不可遏。经太子这么一说,他岂不成了一个听信谗言,妄杀忠良的昏君?
天子知道沈家应是被冤枉的,但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以为沈家只是一不留神被误判了而已。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天子沉声道:“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
他心想,徐贵妃和周华都死了,太子还能搬出什么证据?不过都是些胡编乱造罢了。
谢怀璟朝殿门说了声,“把人带上来。”
便有侍卫押着一个头戴枷锁的人走了进来。
一些年岁稍长的朝臣看清那人的长相,都讶然道:“是周华!他没死!”
阿鱼咬着唇,紧紧地盯着周华。
天子万没有想到周华还活着,而且被太子找到了。
周华跪下见礼,将他当年如何收了徐家的钱财,如何栽赃沈府,又如何侥幸活命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天子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案子断断不能翻,不然朝臣如何看他?后世人如何看他?
“朕看你们早就互相套了说辞,朕一个字也不信。”天子腾地站了起来,衣袖一甩,径直走去了后殿。
众人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在正仪殿了。瞧见太子神色如常地走回座位,大家两两相望,都坐着没有动。
直到太子吩咐乐姬继续奏乐,场面才继续喧闹起来。
阿鱼看得明白,天子就是不想翻案,他当日也说过,只要他不松口,太子不可能逆着他来。
谢怀璟在阿鱼身边坐下,听见她闷闷地说:“其实这样的局面,我早先也想过……”她像是认命又像是释然,“不过今天这么多人都听周华说了始末,想来大家心中各有评判,清者自清……这样也挺好的。”
谢怀璟轻声道:“不急。”
他料到天子不会轻易答应翻案,无妨,他今日的目的本不在于翻案。
过了一会儿,王公公走了过来,弓着腰笑道:“娘娘,陛下知道您心里不好受,特意赏了几样绸缎首饰,您瞧瞧,单子都在这儿。您赶紧过去谢恩吧。”
谢怀璟按住阿鱼的手,往上首瞧了一眼——天子还没回来。谢怀璟冷笑着问道:“去哪儿谢恩?”
也难怪天子不肯翻案。这案子要是翻过来了,他拿什么威胁阿鱼?
王公公支吾半晌,不敢回答太子,只敢同阿鱼说:“还请娘娘移步。”见阿鱼不为所动,又道,“陛下还让奴才捎带一句话,沈老大人的事……”
谢怀璟拿起酒杯看了两眼,忽然往地上一掷,冷声斥道:“混账东西,话都说不清楚。来人,把他拖下去处置了。”
酒杯触地,发出清晰的碎裂声,殿内的丝竹声俱是一停。嫔妃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瞧见一向在天子跟前得脸的王公公被俩侍卫拖走了,起先嘴里还呼喊着“殿下饶命,陛下……陛下救救老奴”,后来就渐渐听不见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