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拧着眉头。她知道,近几年宫里的皇子们都陆续没了,天子膝下只剩太子孤零零的一个皇子。她也知道那些皇子的死和徐贵妃脱不了干系,但此刻得知徐贵妃怀有身孕,她还是希望徐贵妃能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
皇家无小事。天子血脉单薄,那些宗亲贵胄定然虎视眈眈,终究于社稷无益。
太后到底还是默许天子纵容徐贵妃了。
太后难得回宫,天子口谕,今晚设团圆家宴,阖宫欢聚。
虽说陛下交代了“不必铺张”,但一想到晚上的宫宴有太后皇上坐镇、各宫娘娘伴驾,杨红珍便不敢怠慢,一应菜品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司膳房上下都从早忙活到晚。唯恐时间来不及,送膳的太监也来帮忙打下手。
其中有道炒菜名唤“火芽银丝”,名字取得富贵,食材倒只是普普通通的火腿和豆芽,难就难在每根豆芽都要掏成空心,再往里头塞火腿丝,顶顶精细的一道菜。
阿鱼今天也不用干别的,只管做“掏空豆芽”这一件事就行。
常福过来帮忙,见阿鱼拿着绣花针穿豆芽,没一会儿就把豆芽芯刮出来了,不禁赞道:“你们宫女常做绣活儿,手就是稳。换了我,都不知道往哪儿穿针。”
这活儿熬眼睛,阿鱼盯久了豆芽,眼睛又酸又涩,眨了好几下眼,道:“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这道菜,又伤眼睛又费工夫,直接吃豆芽炒肉丝不就行了?应是一样的味道。”
常福笑道:“味道虽是一样,口感却是不同的。你想想,那火腿肉都藏在豆芽里头,吃一口,除了火腿的鲜香,便是豆芽的脆爽。说白了,就是吃一盘脆火腿丝。”说着压低了声音,“也就宫里爱翻这些花头,放在寻常人家,哪有这等闲工夫?”
阿鱼深以为然地点头。
常福随口问道:“阿鱼,你不是燕京人吧?”
阿鱼摇头:“我是江宁人。”
“我说呢,瞧你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生在江浙那一片的。这宫里江宁来的还真不少,徐贵妃娘娘就是江宁人,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常福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阿鱼,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阿鱼,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像贵妃娘娘呢?”
阿鱼一愣,下意识地望着常福。
“这么看着,又不像了。”常福道。他记得徐贵妃生了一双凌厉的吊凤眼,阿鱼却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细看之下,全无一点相似。
阿鱼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把豆芽全都掏成空心,剩下的就是钱永惠的事了。钱永惠见阿鱼闲着没事,就吩咐她去汲些井水。
出了司膳房,走一段宫道,临近太液池便有一个水井。阿鱼提着杉木水桶往那儿走,一不留神踩到了一颗碎石子,脚底噌地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忽然有人冲过来扶住她——可惜没扶稳,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阿鱼挣扎着爬起来,扭头一看——是那天晚上来司膳房找东西吃的掖庭小可怜。
“是你呀。”阿鱼伸手拉他起来,愧疚得很,“真对不住,你好心扶我,反被我带累得摔了一跤。”
谢怀璟犹豫一瞬,握着阿鱼的手爬了起来。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儿并不比女儿强壮多少,他没能扶稳阿鱼也很正常,他不觉得丢人。
反正阿鱼也知道他偷偷跑到司膳房找东西吃的事——最落魄、最丢脸的模样,阿鱼已经见过了。
阿鱼弯下腰,拍了拍谢怀璟衣摆上的泥灰,道:“我帮你把灰掸干净,若掖庭的嬷嬷们见你一身尘土,定要狠狠训你。”
谢怀璟后退半步,笑着说:“不妨事。”
他正要去太后宫中,宫人们都在前头等他,便没有同阿鱼解释,只道:“我有急事,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阿鱼以为这个“以后”起码是十天半个月之后,没想到这天晚上谢怀璟就来寻她了。
那时宫宴刚结束没多久,阿鱼和燕仪正笑笑闹闹地收拾着碗筷,忽然听见一声“阿鱼”。阿鱼回头一看,见是谢怀璟,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鱼?”
梦里知道的。谢怀璟想了想,解释道:“我听别人这么喊过你。”
阿鱼道:“我娘亲生产的前夜,梦见了一条锦鲤,所以给我取乳名叫阿鱼。”
作者有话要说:
阿鱼:点击收藏这本书,即可免费获得一条锦鲤o(n_n)o~
第4章 芙蓉糕
燕仪好奇地打量着谢怀璟,扯了扯阿鱼的袖子,“这是谁呀?”
阿鱼同她解释:“是掖庭的宫人。”
“掖庭?”燕仪看着谢怀璟衣摆上暗银色的绣纹,“不像啊……”
谢怀璟为了见阿鱼,特意没穿太子服制,换了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梦里的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就待他恭敬疏远了许多,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这样。
阿鱼拿来一块江米凉糕,递给谢怀璟,道:“这是筹备宫宴剩下的,你尝尝。”
她觉得谢怀璟大晚上的找来司膳房,一定又是饿了。
其实谢怀璟今晚去了宫宴,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托太后的庇护,如今阖宫上下都待他十分恭谨。但此刻他对上阿鱼真诚而同情的眼神,心里竟涌起几分宽慰她的念头,便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江米凉糕。
阿鱼问道:“你叫什么?”
谢怀璟说:“母……母亲生产前梦见美玉入怀,便给我取名叫怀璟。”
燕仪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梦见什么取什么名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燕仪四处张望:“哪里来的哭声?”
阿鱼道:“别是猫在叫吧?”
像应和她们一般,此刻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燕仪辨认了一番,指着司膳房的西北角,道:“好像是从那儿传来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阿鱼跟了上去。谢怀璟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西北角是常福的屋子。大门紧闭,昏暗的烛光从油纸窗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