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爆发生死之战,他才发现白琅早已经把自己的命划进了跟他不相干的地方。
后面一段路全是寂然,比以往更加沉重僵硬。
到一个简陋的帐篷面前,琢玉用折扇撩帘进去,白琅从帘子间隙中看见浓郁的红褐色。扑面而来腐臭气让人窒息,原本被用作产台的桌案已经彻底被漏下来的腐肉吞没,房间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黑红色汁液一直淌到外面,沾湿帘幕,被阳光一照就发出滋滋的声音。这堆腐肉还微微起伏着,像一座活着的山。
姽婳姬甚至没站进去,她问:“这是什么?”
琢玉回头笑道:“是你们之前试图抓住的人啊。”
白琅手脚冰凉,头脑中无法形成一点真实感。她认识的林小鹿是个满嘴谎话,性情跳脱,乐观地说“就算有异处那也是我孩子”的年轻女人,跟眼前这堆山一样的腐肉没有关系。
但她明白眼前一切并非假象。
没有人可以在映镜的权面前完美复制林小鹿的气息,也没有人知道林小鹿之所以神交结胎是因为梦见了这样的腐肉。
“是神交结胎吧。死胎、畸胎、母体异常……这些在神交结胎中都很常见。”琢玉抬头回望,笑意盈然,眼里盛着光,“圣妃应该比我了解才是。”
白琅不知道是眼前这堆腐肉让他快乐,还是揭姽婳姬伤疤让他快乐。
姽婳姬面色苍白,她又后退一步,抬袖掩唇,对解轻裘道:“信物还有反应,去找找吧?”
“不是吧?我来?”解轻裘这次是真翻了个白眼,抱怨道,“要不是夜行天跑得快……”
他没办法,只能在众人的强势围观中上去翻腐肉。
但是翻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有吗?”
解轻裘只想赶紧回去换指套:“没有。”
“会不会是这样……”琢玉好心提醒道,“此人携带过失物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又与失物分散了,所以一直残留着气息……我当然没有开脱的意思,如果魔君和圣妃不放心,可以在这里守一段时间,看看她会不会死而复生,那个失物会不会再度出现。”
“嗯,我们会的。”姽婳姬话一出口,解轻裘都绝望了。
他还要强颜欢笑:“多谢上人提点,不过不劳你费心了,此事我们会再想办法的。之前冲突确实是误会一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琢玉摇头,诚挚地说:“怎么会?是我们该向魔君道歉,耽误了这么多事情……”
他们来来回回的客套话在白琅耳边越拉越远。她看见所有人都是麻木微笑的,没有谁分一个眼神给躺在产台上变作腐肉的年轻女子。没有人想过她还有没有意识,这堆腐肉里有没有一颗心跳动,也没有人知道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这副样子是不是痛苦。
白琅站在阳光下,有种遍体生寒的恐惧。
这世道竟然没有人在乎另一个人的生死,他们站在未寒的尸首边,谈笑间全是权与力的交锋。
夜行天说任何事情琢玉可以做到十分的,她只能做九分,确实如此。
他多厉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争执,谁也没有损失。死的是个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林小鹿,而且她还是自然死亡,跟谁都没关系——跟追捕她的万缘司没有关系,跟逼迫她的天殊宫没有关系,是她自己的命。
命就该如此吗?
万缘司,司命神宫。
又一把缘签被扔在地上,脆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寒玉床上搭起了雪蚕丝的帐子,司命身影影影绰绰,看得不清。
纪雅之看了封萧一眼,示意他上前制止。
封萧第一个字的第一个音刚出来就被另一把缘签甩在脸上。
纪雅之吓得动都不敢动。
封萧深吸一口气,神情平静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缘签,有些是玉的,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碎最狠的那个是林小鹿的,司命刚算到她命缘已断,姻缘已了。
纪雅之终于看不下去:“谕主,这也不是封前辈的错啊……”
“上次追捕失手的是谁?不是他的错还能是谁的?”
“是您自己的问题。”纪雅之鼓起勇气说,“您没有跟小鹿姐好好交流过,她才会逃跑。当时小鹿姐知道自己神交结胎的时候已经很慌了,您还这样对她,她肯定……”
封萧低声斥责:“闭嘴。”
纪雅之委屈地沉默下去。
封萧收拾完地上的狼藉,才起身道:“司命,东王圣公诞辰还有几场仪式需要您出面主持,我到时候再来找您吧。”
“你出面主持吧。”司命淡然道。
封萧静了一会儿,冷笑道:“怎么?您要退位让贤,学虚极天尊一样成天画眉插花?”
帐子内司命“噗嗤”一声笑出来:“林小鹿这蠢蛋哪儿会画眉插花?我们一起在内司当值的时候,她连罚恶使绶带都不会系……”
他忽然又静下去,没有再说。
“你记得把那几场仪式要用的东西给我,诞辰庆祝很快就要结束了,不能掉以轻心。”
言下之意是答应出席了。
封萧也没再深聊,带着那些碎玉起身告退。
纪雅之要随时照看司命身体,所以一直留在神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靠墙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司命说了句:“是……你说得一点不错,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