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命道:“圣人嘱我暗地查明醇王一案,以及,萧孺人之死。”
雷刹看向他,徐知命尴尬一笑:“圣人疑心孺人之死,乃后宅阴私。”
雷刹一听此言,心中一阵气闷,一国之君竟一心要将事推于后宅妇人身上,未免……“那醇王案又当如何?”
徐知命与叶道凛看了眼姜凌,道:“天不可欺也。”
太子案,徐知命也好,叶道凛也罢,都是头痛不已,太子确实不堪为君,拔拉一下圣上诸子,真是个个一言难尽。
诸王得知太子将废,均是心绪浮躁,堪堪作着表面功夫。只有瑜王这个奇葩,却是恨不得鼓乐鸣之,宣以天上。
瑜王行八,与九王姜凌一母同胞,均为继后所生。承平帝相貌堂堂,继后虽无十分美貌,也生得端庄秀气,姜凌更是风采过人,瑜王姜准也不知肖谁,名叫准,却生得一点也不准确,肥头大耳,小眼肉鼻,文不成武不就,六艺半点不通。
承平帝好书画,遂请书法大家陈笥教诸子写字,姜准那一笔字丑得,差点没把陈笥的鼻子都气歪,想着十指有长短,资质有优劣,幸许勤能补拙,结果,姜准倒着三角眼,道:“我生而富贵,还要一坐大半个时辰,坐得屁股生疮写字?哼,只有那些汲汲营营的酸腐书生才这般刻苦。”
陈笥遭此羞辱,不肯再教姜准,每每见了承平帝就拿袖子挡住脸,称自己无言面君。承平帝无奈,放陈笥自由,回去拿了鞭子要抽姜准。姜准将糕点往嘴里一塞,就地一滚,抱着承帝的腿嚎得跟杀猪似得,眼泪鼻涕全往亲爹的衣袍上擦,害得承平帝连揍他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好在姜准虽然形容不堪,各样不通,也不过好个吃喝玩乐,鲜少仗势欺民,他脑子又不大灵光,只知逞凶斗狠、胡搅蛮缠,寻常爱惜颜面的权贵也不愿与他计较。每每姜准出行,真是鸡狗避走,由他张牙舞爪一番打道回府。
太子被幽禁,姜准高兴得跟只□□似得在王府中呱呱地乐了半天,令舞伎乐伎奏乐跳舞,自己也乐得抖着一身的肥肉跟着拍手拍脚起舞。
瑜王妃李氏真是倒吸一口凉气,挥退众伎,问道:“大王不要命了?不知圣人因诸臣弹劾太子之事大怒?”
姜准翻翻小眼,拍拍自己肥短的脖子:“怎滴?我便不是亲生的?何妨砍去?”又喷气道,“偏心眼偏了这些年,都偏到咯吱窝去,如何?养出这么个暴徒,商纣王都要输他三分。”
李氏抢过酒杯,怒道:“太子行事暴虐,人人自危,被幽禁深宫,自是大快人心。可有几人像大王一样,纵情作乐引人注目的?”
姜准“哼”了一声,又咕咕笑,爬到食案上,腆着一肚肥油与李氏道:“娘子,说不定有我们的机缘呢?好歹我也是嫡出,太子倒了,轮也轮到我。”
李氏真恨不得浇他一盆冷水:“大王慎言。”伸指一推姜准的大头,“大王可懂治国?可会批阅奏章?”
姜准怒道:“放屁,我怎不懂?什么忠言逆耳,什么远小人近贤臣,什么虚心纳谏,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我烹的小鲜甚是鲜美,阿娘都赞过。”
李氏嗤之以鼻:“大王又知哪个是小人哪个贤臣?天下诸事,哪个是要紧的,哪个可先搁置的?再说了,一大早的,晨鼓未歇,大王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了,大王那时,好梦正酣呢。”
姜准挤挤小眼,将李氏看了一遍又一遍,凑近她:“娘子就不曾肖想这天下至尊之位?”
李氏好大的一个白眼:“若是大王有些斤两,倒可争争……不然,免得丢了小命。”
姜准深觉有理,想了想,又跳着脚叫道:“就算我寻常,我那些兄弟又有好的?也不过两个窟窿出气的货。唉,只有小九是好的,可惜小九身体不好。”
李氏刚想说什么,姜准忽然灵机一动,哈哈大笑,拍掌道:“有了,小九聪明,什么都知道。我去争皇位,将来事事问了小九的意见,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也不管李氏在身后连声呼喊,抖着肚子出了王府。
第46章 暗涌(二)
可惜, 瑜王还没到找到九王, 就被提溜去了皇宫,瑜王妃吓得花容失色, 生怕承平帝一怒之下,真得砍了自己夫君的脑袋,忙令亲信去九王府邸搬救兵。亲信只恨自己肋下不曾生有双翅, 好不容易到九王府, 结果姜凌居然不在府中,亲信脸上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嚎哭出声。
姜凌与姜准感情非常好, 虽然姜准行事荒唐遭人诟病,但是,真出事了,姜凌体弱怕承受不住打击。
九王府管事不敢耽搁, 领了人直扑徐知命府上。
姜凌得信,哪还坐得住,他起身急了些, 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徐知命忙上前搀扶,劝道:“大王不必过于忧心, 圣人爱重瑜王,至多训斥几句,责罚自省。”
叶道凛跟着附和, 姜准就是块滚刀肉,混赖到这么大,不知干了多少令人侧目之事,也没见承平帝拿他如何。
姜凌到底放心不下,道:“此番不同往日,阿父积怒于心,阿兄言语莽撞,君臣父子,岂可违逆?”
雷刹揖礼请命道:“多事之秋,某护送大王至宫门。”
姜凌本要拒绝,徐知命道:“大王莫让老臣忧心。”
姜凌看徐知命一眼,爽然一笑,道:“徐帅多虑,我不过将熄之烛,纵有风波,也是擦身而过。”话虽如此,到底不再坚拒。
风寄娘与雷刹听了这话,二人心有灵犀,均起疑念:原来九王知道自己的命数,世间看淡生死的,不过了了,九王这个天潢贵胄真是其中一人?
承平帝这段时日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太子做下有损私德令人心悸的暴行,三子身故的旧案又被三媳翻出,臣下逼他废弃太子,有子的后妃各个心怀鬼胎,诸子暗地只恨不能将太子踩入泥底,自己取而代之。
真是,真是……承平帝头痛欲裂,近侍趋身上前小心为他揉着额头。
姜准也很愤怒,他不过关起门办场夜宴,就有小人在承平帝前说三道四挑拨生事,他脑子再不灵光,也知是自己那几个兄弟干的,都是一帮烂心肠的货啊。
承平帝一见自己这个肥头大耳的儿子,小眼冒着坏光,满肚子一眼望穿底的坏水,怒火升腾起几尺高,捡起手边一样物件看也不看兜头扔了过去,喝问:“孽子,你可知错?”
姜准眼看着一个狮子镇纸朝着自己飞来,要将脑门砸个对穿,他胖归胖,滚得倒利索,只是滚时扭了脖子,歪着大头喘着粗气,怒道:“儿做了什么恶极之事,阿父要杀子?”
承平帝也吓了一跳,有些发急,听姜准竟敢诘问自己,一点心虚反化成热油,浇得怒火更炽,抖着手指着姜准骂道:“你……眼中可还有君父,可还有兄长?不孝不悌,其心可诛。太子乃你长兄,乃你手足,往日对你素有关爱,你呢?你长兄被幽禁,你竟在家
中设宴相庆。你想干什么?啊?待兄长尚落井下石,你心中可存半分仁义?可有半点廉耻?”
寻常人被皇帝指着鼻子这么一通臭骂,早已肝胆俱裂,战战兢兢磕头请罪、哭诉自辩 ,可姜准不是一般人,别人心生七窍,他只有两窍,其中一窍还不大通。他听了承平帝的怒斥,大惊失色,甚是不服,大声道:“儿又不曾强了弟弟的妾,又不曾剔人腿骨?儿进晚膳,从来伴舞乐,太子不过被幽禁,性命无忧,阿父莫非要儿在家哀泣?为他哭丧?儿就不信,各个兄长在家,都在那蒙头痛哭的?”伸出小指挠挠鼻子,三角小眼眨了眨,爬几步凑近承平帝,“阿父不会信了几个兄长为太子伤心之语吧?儿三岁时都不信。”
“你……”承平帝一脚踹倒了姜准。姜准生得肥壮,坐那有如肉山,一踹竟不倒,承平帝自己倒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殿中太监、内侍、宫女跪了一地。
承平帝的近侍徐太监出声求道:“啊呀,大王慎言啊!圣人息怒,龙体要紧,您又不是不知,八郎从小就是口无遮拦,说出的话从来就没有过过心,无心之言啊。”
“无心才是本意。”承平帝怒道,捞过徐太监怀里的拂尘劈头盖脑往姜准身上抽了过去,“逆子,逆子……”
姜准见势不妙,往地上一躺,沾点口水弄湿眼角,满地打滚哀嚎。
倒地耍赖本是三四岁小儿的无赖行径,姜准幼时是惯做,想要什么不得就往地一躺,被父母责骂又往地上一滚,他那时年幼,生得白胖,小眼圆鼻,尚有几分可爱,满地打滚扑腾也有几分好玩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