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2 / 2)

那天下午正阳门火车站,人头攒动,彩旗飘飘,各行各界数万人从清晨开始自发在寒风中等待。欢迎队伍由车站一直排到城门侧,横幅随处可见,标语四处张贴,传单沿街发放,场面热闹非凡。

人们对这次和谈充满希望,对即将到来的和平充满信心。

而彼时萧瑜并没有在场,她只是躺在霍府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晒着冬日暖洋洋的太阳,这些都是霍锦宁回来告诉她的。

“你为什么不去,无论和谈结果,这一幕必定铭记史册。”

“她不准许我参与政事。”萧瑜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将你这个康家女婿送到他们面前,剩下的都与我无关。”

霍锦宁不置可否:“那又为何闭门不出?”

“我正在谨遵她的教诲,改正陋习,可我这人陋习太多,平日里去的地方见的人,算一算都是她瞧不上的,不如留在家里晒太阳。”

她眯起眼睛,双手枕在头下,舒舒服服的仰躺着,状若悠闲。

霍锦宁忍不住伸手将她眉前的碎发轻轻拨开,叹了口气:

“事情没有那样顺利。”

萧瑜猛地睁开眼:“怎么了?”

“中山先生病了。”

北方正值隆冬严寒季节,寒风刺骨,由于旅途劳顿,中山先生抵达天津时身体已在发烧。而且他肝病发作,入京之时,一直低烧。

直奉两军邀请和谈,本就不是秉着和平统一之心,中山先生明知希望渺茫,仍愿意以身犯险,北上一试。可如今这一病,让本就莫测的局面变得更加无望了。

这几天,霍锦宁都在北京饭店随同康博文、康雅惠夫妇陪护中山先生,萧瑜独自在家,纵有心,然无力,只能派霍祥跟着随时打电话回来向她汇报。

这一日下午,霍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周大哥怎么突然拜访?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备下酒菜。”

萧瑜笑着请周光伟入座,吩咐下人倒茶。

“最近可好,怎么不见兰姐?”

“不必了,我不久坐,只是有事和你谈谈。”惯常笑容和气的周光伟脸色不太好,皱眉补充道:“有关云天的事。”

萧瑜笑容渐渐淡下,翘起二郎腿,慢悠悠道:“周大哥来霍府和我谈云老板的事,似乎不妥吧。”

“不妥至极,可我别无他法。”周光伟有丝急迫,“月初徐鹤教授应日本帝国剧场社长邀请,带弟子访问日本,先后在东京、大阪、京都等地演出,反响轰动。他本是欲带云天一同前往,可云天拒绝了,你可知道?”

“知道。”

“上个月,音韵社在中央公园水榭宴集,首次公开献唱徐鹤先生新编曲目《洛神传》,唱宓妃的旦角一曲惊艳四座,如今成了京城身价最高的红角。而这出戏本来是徐鹤教授从梁瑾身上寻到灵感,为他量身定制,可云天却拒绝了,你可知道?”

“也知道。”

“还有......”

“周大哥不必说了。”萧瑜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全知道。”

“好,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连番拒绝徐鹤先生的青睐,拒绝这样天赐良机?”

萧瑜淡淡反问:“周大哥以为呢?”

周光伟长叹一声:“他是为了你啊。”

是啊,他说戏子门前是非多,他不打紧,怕给她添罗烂。

“你是有夫之妇,是霍家二少奶奶,他若抛头露面,会给你带来多大的流言蜚语。他为了你宁愿不再唱戏,宁愿只窝在小小的燕子胡同,而你却忍心吗?”

周光伟激动道:“你知晓一个人要多幸运才能被老天爷赏这口饭吃?一个人要多刻苦才能在台上唱出名声?碧云天,他是为这戏台生的,他合该扬名天下,他合该千古流芳啊!”

“萧二小姐,霍二少奶奶,您放了他罢。”

萧瑜不知为何,忽而有些想笑。

这一字一句,血泪控诉,仿佛她已经扼死了一朵戏坛蓓蕾,杀死了一颗梨园新星,简直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然而,对这一切,她却不能反驳。

“周大哥,你说得句句在理,我心底也极为认同。”

周光伟面容一缓,刚要开口,却听萧瑜接着说:

“可这话我不爱听,也轮不到你来说!”

稀里哗啦——

茶杯被重重的掷到地上,摔得稀碎。

萧瑜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声道:“他是好是坏,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

周光伟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你知道我从小到大,为了学戏,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吗?可我不能,我这辈子就算唱破了嗓子,唱死在台上,我也演不了花旦,唱不成名角!人过中年,我也死心了,可当我见到碧云天的那一刻,我听他开腔的一瞬间,我这半辈子所有的梦想,全部死灰复燃了!我当不成名角,可我能把碧云天捧成名角。我可以为他筹集资金,我可以为他宣传造势,我能让他唱/红四海,唱到美国百老汇,唱到巴黎香榭去!”

“可你不懂他,他不求名,不求利,他只是希望戏子的命别那么苦,别那么让人瞧不起。”

“有一个碧云天,还怕没有千千万万个碧云天吗?”

周光伟越说越激动,他手舞足蹈:“如今国人视传统为糟粕,视舶来为精华,对自己老祖宗的东西越发没有自信起来。只要能把戏曲推到国际上,一方面促进交流,一方面也让国人觉醒,我们自己就有最古老的艺术,最美妙的文化,怎能不叫人趋之若鹜?这样何愁戏子再被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