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去东洋是家中所逼,后来去西洋也是世道所迫,文凭还没拿到手,只是交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也是快意之事。”萧瑜问:“不知先生在法国研究什么方面?”
“旁听了半年哲学。”
萧瑜有些意外,一笑:“古往今来,投笔从戎之人不少,弃武从文倒是不多见。如今世道兵荒马乱,先生难道不想大展拳脚,救民水火?”
“正因为想要救国救民,所以才弃武从文。我原来以为洋枪利炮能救中国,以为文化能救中国,以为实业能救中国,现在看来通通差了些。”
萧瑜瞧了一眼廖季生,笑道:“这倒是和三哥不谋而合了。”
这二人赶巧都是反出军校,不愿意再做旁人手里棋子的特立独行之人,怪不得相知相惜。
廖季生摊手:“我就是一个粗人,可搞不懂他那些政治理论。”
法国是欧洲的文明中心,是世界革命的榜样,各种思潮激荡碰撞,政治理论层出不穷,每个旅法的留学生都会被卷入这些思潮之中,寻求自己心中的救国之路。
萧瑜有些感兴趣:“不知先生是支持的哪派?是安那其无政府主义,德先生赛先生?还是......”
她右手拇指食指成圈,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深意道,“还是那三点啊?”
民族、民权、民生,南方革命党所信奉的三民主义。
金先生显然看懂了她的暗示,却不置可否,轻笑道:
“当下中国之局面,绝非一个政客,一种主义能改变得了的,若要解决中国的问题,复兴国家,振兴民智,要靠的是——”
他唇齿轻碰,吐出了一个单词:
“6oльшeвnk ”
是俄文。
萧瑜神色微顿,慢慢笑了起来:“先生该去做老师,教书育人,方能尽展所长。”
“不是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在等待时机。”
“倘若先生开堂授课那天,我可一定不远千里,洗耳恭听。”萧瑜半开玩笑道,“不过可惜,和霍二少一样,我不信主义,信生意。”
廖季生打着圆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真是夫唱妇随了!”
可金先生却不以为意,“生意,未尝不是一条救国之路。”
他双眸望向萧瑜,语气郑重道:
“二小姐以为,当今世道,想要改天换日,缺的是什么?”
萧瑜似笑非笑:“如今有国无帝,哪来什么改天换日,可若你想做成大事,无外乎是......缺钱,缺枪,缺军队。”
话音落下,空气一时安静。
片刻之后,金先生才莞尔一笑,对廖季生道:“季生,你这位妹子,确实了不得。”
廖季生无奈摇头:“我早说过,她与霍二,比我通透。”
金先生叹道:“此番来京,没有见到你口中的霍二少着实遗憾,不过能见到二小姐也算不虚此行。二小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不敢,请——”
三人举杯相敬。
气氛状若轻松愉快,实则个人心中各有思量。
在座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此章揭过,便再也不谈了。
又说道金先生这次来京的目的,他本是京城人士,阔别故乡已久,这次回来,是为了寻亲。
廖季生解释说:“金先生家中有一同胞小妹,早年家道中落,姊妹各奔东西时失散了,十几年来音信全无。”
萧瑜揶揄:“三哥不是号称京城里没有找不见的大活人?”
金先生道:“这件事已经托付给季生了。”
“有消息了吗?”
“那还能没有?”廖季生抢白,“已经有线索了,这就派人去找。”
“人找到了吗?”
廖季生顿时讪讪:“时间问题而已。”
金先生说句公道话:“事隔多年,兵荒马乱,找不到也是正常,我早有心理准备。”
正当此时,楼下茶房刺耳的拉铃声响遍戏楼,只见台上曲停戏止,台下观众一片骚动,霍祥匆匆进来禀报:
“小姐,三爷,稽查队的人来了。”
为了维护城内治安,京师警察厅下设稽查队,专门到戏园子、电影院等娱乐场所巡查,美其名曰抓乱党,实则为打秋风。吉祥戏楼初初开张,自然被找上门来。
萧瑜放下茶碗,还未开口,便见廖季生和金先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金先生对萧瑜微微一笑:
“今日一番畅聊,未能尽兴,改日再会了。”
而后他起身来到包厢的红木屏风后,身影一晃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