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晚,阿绣睡床上,霍锦宁睡在了地上。
可阿绣辗转反侧,心里极为不安,总是怕地上太凉或太硬。
霍锦宁轻声说:“你不用为难,只睡这一晚,明天我就走了。”
这一句话又如一颗炸雷响在阿绣耳边,她猛地睁开眼睛,喃喃道:“你,你要走了啊......”
是啊,他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养伤,无论十天二十天,他终究是要走的。
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她不过是小镇上的梳头娘姨,天上地下的人,本来不该有交集。这十来天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一眨眼就过来了。
他来过这间屋子,他睡过她的床,他枕过她的枕头,他盖过她的被子,他用过她的木梳,他吃过她做的饭,而这一切,马上就要过去了。
她轻声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上海?”
他轻笑了一声,在夜里凭显低沉清雅。
“上海有很多楼,很多车,很多人,有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笙歌不夜,还有花园洋房,外滩广场,电影明星......”
“啊,那真是极好,极热闹。”
“可这一切都有代价。”他慢慢道:“想留在那样的地方,想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要付出代价,你还不懂。”
她心中一片烂漫:“也许我以后会懂。”
但他希望她永远不懂,他轻叹了一声,。
“睡吧。”
阿绣应了一身,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让眼泪慢慢的流出来,打湿被子。
她一点也不怕霍锦宁发现,她最会这样不出声的哭了,谁也发现不了。
她忽然想起来书中那支曲子里的词: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木石前盟,也许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吧。
第16章
翌日一大早,阿绣和凤姑匆匆吃过早饭,出去挨家挨户的给人梳头,像过去每一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阿绣分外的心不在焉,时不时的走神。
她临走前将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焖在了锅里,不知道霍锦宁起来时能不能找见。
他说今天会走,却没说上午还是下午。她很怕是早晨,这样等她回去时他已经不在,连道别都没有。她也很怕是晚上,让她亲眼看着他离开,她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
“想什么呢?”凤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打起精神来!到何老爷家了。”
今天最后一家,是何府。
两人从偏门进了何府,穿堂过榭,来到梳妆堂。
静候片刻,四位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姗姗来迟。
今日,她们身后还多了一个翠歌。
原来何老爷终于把翠歌收入房里,四位太太变成了五位。
往常每天争风吃醋的四位太太如今化敌为友,亲亲蜜蜜的在一起说话,不约而同的冷落翠歌。
翠歌也不在意,顾自坐在另一边,对着水银镜子比划着今天该戴哪一条项链,故意搔首弄姿。
大太太开口,打破局面:“凤姑的手可是好了?”
凤姑笑着回道:“劳太太记挂,今个终于能沾水了。”
“我还真是喜欢极了凤姑你的手艺,这几日下面丫鬟凑合梳的,我怎么都觉得不满意。下回你要是不得空,叫阿绣来就成,我看上一回她不也是梳的挺好?”
“太太说笑了,阿绣还小,当不了事。”
大太太从镜子里看了阿绣一眼,冲她笑眯眯的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阿绣正在发呆,凤姑偷偷捅了她一下,“阿绣愣着干嘛?大太太叫你过去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低头唤了一声:“太太。”
大太太笑了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端详了下:
“正是豆蔻年华的水灵时候,模样倒是端正,就是胆子小了些,但以后成了家就好了。”
凤姑意识到了什么:“太太…”
不等她说完,大太太就道:“凤姑,我有个远房表弟,常来往苏州做些小买卖,家里殷实,就是身边没个照顾的人,让阿绣去伺候他如何?”
凤姑顿了顿,笑了起来:“大太太的表弟定是富贵人家,我们阿绣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哪里配得上?”
阿绣想说话,却被凤姑死死的拽住,不敢开口。
一旁的翠歌忽然嗤笑了一生,慢条斯理道:“大太太真是好算计,我听人说您那位表弟一把年纪,吃喝嫖赌抽一应俱全,这个小娘鱼进了门,岂不是跳进火坑再也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