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然而有缘之人,千回百转自然会碰见。

这日湖广会馆的东家在广合园组了一雅集,邀各界票友名角儿共赴曲会,萧瑜也得了一张帖子。

同好集会,少不了攀谈寒暄,萧瑜正应付着传说是司法总长未来九姨太的名旦白玉兰,有人走到她身边,低低唤了一声:

“二小姐。”

萧瑜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梁瑾,如蒙大赦一般热情招呼:“云老板,没想到你也来了,正是幸会幸会,快坐!今儿个这明前龙井味道极好,你且尝一尝。”

梁瑾应下,看了一眼一边的白玉兰,白玉兰也回瞪了一眼,悻悻起身,嗔怪道:“既然二小姐和云老板是旧识,玉兰也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梁瑾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不慌不忙拿起小厮新端的茶水啜饮了一口,轻笑了起来:“这碧螺春确实泡出来明前龙井的味儿来。”

萧瑜轻咳了一声,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这位绝对昨晚和总长抽狠了,一身福/寿/膏的味儿快熏死我了。”

在萧府闻着还不够,巴巴的出来还要继续闻,真叫闹心。

“时下都以这为时髦,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好这口,二小姐不喜欢?”

萧瑜冷笑了一下:“时髦?不过是衣食无忧,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闹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真以为能升了天?”

见梁瑾目光微诧异的看向她,萧瑜自知交浅言深,只打了个哈哈:“抽它多少费嗓子,到时候熏一口黄牙,登台亮相时可叫人贻笑大方。”

有梁瑾在旁,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这时辰过得多少没那么难耐。

接近尾声之时,主持这曲会的湖广会馆张经理提道:

“今日咱这雅集,难得‘梅兰竹菊’俱在,梅老板兰老板都开了腔,碧虚郎,你可不能再推辞!”

“梅兰竹菊”指的是如今京城风头正盛的四大名角,梅老板和白玉兰二位是旦角,菊指的是老生金九华先生,竹便是这位唱小生的碧虚郎了。

这碧虚郎被点了名也不怯场,落落大方走上台,一抱拳:

“承蒙各位老板前辈不嫌弃,小生便在此献丑了。”

“碧虚郎想来哪一段?《群英会》如何?”

“我今儿想唱《牡丹亭》。”

张经理乐了:“那杜丽娘不如——”

《牡丹亭》一提,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梁瑾身上,在座虽然名旦不少,梁瑾还排不上号,但若说这《牡丹亭》,满京城也再找不出一个艳压碧云天的杜丽娘。

于是,众望所归之下,梁瑾正要起身,却忽听碧虚郎说:“便请兰老板唱杜丽娘和小生对上一段儿吧!”

梁瑾一愣,众人皆是一愣。

那碧虚郎显然是早有预谋,看着梁瑾半坐不站,半尴不尬的样子,似笑非笑道:

“这杜丽娘是端庄千金小姐,可不是以色侍人风尘女子,诸位都是懂戏之人,岂能被皮相所惑?依仗别个名气滥竽充数,到底是名不副实,如今别个另攀高枝,有些人还是不要出来自取其辱了。”

梁瑾脸色难看,他重重看了台上碧虚郎一眼,沉声道:

“你说我不打紧,何必扯上我师姐?所谓君子如竹,在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说罢,他就转身出了门。

众人神色各异,气氛尴尬中,萧瑜重重摔下了茶杯,皮笑肉不笑道:

“话这么多,究竟唱不唱?这装腔作势的,你不如去唱褶子丑。”

天空阴云密布,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夹雪,淅淅沥沥。

京城第一场春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了。

梁瑾出了广合园,立在门口檐下,呆愣片刻,颇有些茫然,忽听身后有人道:

“云老板,一道吧。”

梁瑾回首,愕然看向萧瑜:

“二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她微微一笑,接过霍祥递来的雨伞,走到他面前:

“里面酸气冲天的,不如不听。《牡丹亭》没了你,我还真就不认别的杜丽娘。”

梁瑾动容,他定定注视她片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终是笑叹了一句:

“二小姐可有雅兴在雨中散步?”

出了广合园往北走,是中央公园,与紫禁城一墙之隔,隐隐能看见那红墙青瓦的巍峨宫殿。这里曾是前朝社稷坛,寻常百姓不敢靠近。民国之后,改成了公园,这才开始对普通民众开放。

初春时节,寒气未褪,前几日天光好,院中桃李杏花含苞待放,今日雨雪一落,恐怕又要冻死一大片。

两人共撑一把伞,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雨雪赏春花,也别有一番雅致。

萧瑜随口问道:“不知那碧虚郎怎么就看不惯你,你唱闺门旦,他唱扇子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难不成是嫌你犯了他的名号?”

“是他和师姐有龃龉,两年前他与师姐对台打擂,五五平手,最后一场《牡丹亭》,满堂喝彩,师姐拔得头筹。从此他就与师姐结下梁子,连带着也恨起我来。”

“如此说来,是他技不如人,那这个‘竹君’也真够小心眼儿。”萧瑜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