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记忆碎片中的时间流逝太过漫长,她从中也学会了许多,包括像现在这样熟练的进行每天属于国王的工作,站立在她身旁的书记官捧着厚厚的皮卷宣读着近月来的记录, 听得她是昏昏欲睡。
不管是她还是戈尔德本人都不是喜欢这些麻烦又繁琐,却又必须尽快解决的事务的,她本人更加偏向于建立起一个严谨的官员体系,让他们来处理其中并不需要国王亲自批复的文件。
而戈尔德虽然能好好的将这些事务完美解决,但莫叶非常清楚他大部分时间都更希望自己能亲自率领军队出征,将整片奥兰大陆都纳入自己的国土,脱离了神性的他似乎有了新的目标,比如说……
兰登会是他的,其他的国家也得是他的,奥兰大陆也会是他的。
他将这种思维当做是理所应当的,一如高高在上不将万物放在眼中的神明,在他长年的征战中,人类也有一小部分的大魔法师为他提供了有趣的能力,他在发现自己能够使用被自己击败的大魔法师的魔法能力后,他将其称为[复刻]魔法。
现在的戈尔德并不清楚自己力量的来源,莫叶倒是知道,有几位被他打败的人类法师身上逸散出的传承之种,那些散发柔和金色光芒的光团融入了戈尔德的体内,也为他来带了原主的能力,不过他本人不知为何看不见选择了他的传承之种。
这大概就是戈尔德成神之路的正式开幕了。
莫叶已经能感觉到命运推动他前行的痕迹越渐清晰,那场人类(戈尔德)与野兽(苏埃里)争夺生存之地的战役也越渐接近,要不是当初自己运气太差被那只章鱼钻了空子,或许在这个时代自己就已经成神了,也就不用竭尽全力才能摆脱他人控制了。作为他人棋盘上的棋子,不能自主的感觉可不好受。
莫叶想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她身旁的书记官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也停下自己的朗读,他有些小心翼翼用带疑问的语气道,“陛下?”
“没什么,你继续。”
莫叶已经隐约感觉到这片记忆碎片也逐渐抵达了末端,她挥了挥手让书记官继续读了下去,在书记官继续宣读了最后一条记录后,她才打起了精神让自己的思维不再漫无目的发散出去,这是她在属于戈尔德少年时期重点关注的信息。
“第三军队在无尽荒原的南北区发现了克拉伦尼亚的遗族,那位被叛逆者带走藏匿起来的小王子也被发现在队伍之中,而无尽荒原边缘的希尔威亚国似乎正在帮助他们通过无尽荒原抵达兰登的国界……”
“克拉伦尼亚的小王子,我记得是叫亚尔林,他竟然还活着么?第三军队对灭国遗族的包围圈似乎并不管用,兰登军团的威名也未能让希尔威亚放下他们的野心,这群老鼠还在试图往暗处打洞……这是第三军队的失职。”
莫叶敲了敲王座的扶手,这是戈尔德的习惯性动作,他的书记官也跪了下去并将额头贴近地面,不敢探视国王或平淡或隐怒的神情。
“传令下去,我将亲自率领第一军队,用战争与敌血洗刷希尔威亚对兰登的冒犯,他们既然想与我为敌,我就成全勇敢的他们。”莫叶对趴伏在地的书记官说出自己的决定,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到似乎只是在说普通的事务,“至于克拉伦尼亚那群失去家园流浪的老鼠们,我会顺便将他们一一清理干净。”
在这之后,兽族正式进入了历史的舞台。被世人称为魔兽的浩荡军团以极短的时间占据了大陆的一半土地,但它们的兽王并未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兽之国度,而是听从了某位遗族的建议,在被战火毁灭的旧国遗址上,建立起了新的克拉伦尼亚。
……
莫叶感觉自己快要抵达最后的目的地了,她距离身后化为救赎之光的那道光束极为遥远,白色的光芒已经缩小为一根若有若无的白线,她的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只有一片片似乎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弥散微弱的光芒,让她能隐隐地看清脚下的道路。
不知何时,黑暗的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的积水,她越往前行去积水就越渐增多,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溅不起半点水花,如同一汪死水,莫叶隐约嗅到其中蕴含的属于海洋的熟悉味道。
黑暗中某物的存在感越渐清晰,那是与漆黑的黑暗融为一体的存在,[祂]残绕在黑暗尽头的最后一枚记忆碎片上,如同蛇在上面缠绕游动,它的尾端缓缓垂至漆黑的死水中,从阴冷的水下向黑暗中前行的少女伸去,但很可惜,它的尾巴似乎并没有那么长,这无声的追寻也未能引起少女的注意力。
莫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她只是觉得空气中海洋的盐腥味越来越浓了,地面的积水已经漫过她的脚背,待到她再次进入了一片记忆碎片后,漆黑的蛇尾才缓慢地收回,重新缠绕上那片记忆碎片,继续等待她的回归。
那时她距离自己,会更加接近。
而莫叶这边,她进入的这片记忆碎片的时间点有些尴尬。
她的眼前是一片凄惨的战场,漆黑的鲜血染尽她的身上的法师袍,或焦黄或黑红的砂土地面堆积了数不清的人类残肢,火焰仍在这些肢体上熊熊燃烧,空气中的腥臭气浓重到可以将人瞬间熏晕。
莫叶在这支死无全尸的军队残留的痕迹上,看到属于兰登的徽记,戈尔德的双首还持着他的武器,法杖与圣剑上依然环绕还未熄灭的精神元素,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告诉她,戈尔德和自己的军队在这里,在这无归荒原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战役。
而她恰巧知道这个时间点。
她于梦境里见到过的场景就此重现,戈尔德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惨胜,惨烈到除了自己以外,他的第一军团被苏埃里完全覆灭。就算他本人赢过了这场战斗,赢过了苏埃里,但胜利的果实已然苦涩到极点。
莫叶停留在原地许久未动,所以她很快便被取走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看着戈尔德俯下身注视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兵的残肢,士兵残留的衣襟上别着有别于其他士兵,更加复杂的兰登士官徽记,这是戈尔德最开始的副官,他的第一军队副团长。
他放下首中紧握的圣剑,缓缓地伸出右手,于一地的黑血肢节残余中取走那枚被烈火烧灼得发黑的徽记,徽记上兰登的印记被黑灰覆盖了一半,高昂头颅的巨鹰从脖颈处被黑色撕裂。
他注视着这枚荣耀被损毁的徽记许久,直到这枚徽记化为灰白的尘埃被风吹走,与无尽荒原的砂土融为一体,以他为中心这片战场的所有生物残肢都化为漫天风沙的一部分,黑红腥臭的血块被沙地掩埋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却是第一次感觉到,真真切切的想将眼前所有都毁灭殆尽的愤怒!
这种他从未有过的激烈负面情绪突破了他体内崇高神性的包围圈,使得他更加偏向人类的一方,明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袭击者所属同源,他们才是同等的存在,但他依然无法抑止自己弥漫到顶点的汹涌杀意,他迫切地渴望杀死这世上自己唯一的同类!
“浑身野兽气味的家伙,克拉伦尼亚的遗族,希尔威亚的残党……”年轻的国王那双天空般湛蓝的眼眸第一次蕴含了无尽的风暴,愤怒与杀意混合成深沉的,属于人类的激烈复杂情绪,这份情绪甚至能影响到藏匿于他体内的莫叶。
他重新拾起砂土中的圣剑,看向魔法风暴消失的方向,紧绷到泛青的唇齿间颤抖一瞬,吐露出最后僵硬、含着无尽憎意的言语:
“都该死。”
第129章 神明隐秘之事(五)
这一片地域的记忆碎片已极为稀疏, 这里大概是这神明隐秘之地的边缘区域了。
与黑暗交融合为一体的漆黑死水淹没了莫叶的腰腹,她仍在往前摸索着行去,不知从水底的何处传来阵阵水流被拨动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 这种古怪的腔调带来某种粘稠滑腻的幻视感。
直到莫叶被水下之物缠住脚裸之前,她都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那是沾着滑腻粘液的细密鳞片的触感, 似乎是长条状的某物将自己缠绕在莫叶脚裸上的触手缓缓收紧,却又并未让她感觉到不适, 并试图将她往某个方向拉扯过去。
莫叶迟疑着并未放出下意识聚集起的精神力, 只是试探性地在水下踢了踢腿, 觉得这条触手拖动的力道并不算大,也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在这片界域, 她的力量被压制到大概只剩十分之一的程度, 而她所使用的空间崩碎偏向的精神力有可能会直接打破此地记忆碎片之间的平衡,这是她暂时没有设法摆脱现状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 她在触手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就像扑面而来咸湿的海风, 和迷雾海中的海蛇特有的腥气,其上密集有一定排序规律的鳞片也极像是一条蛇盘踞缠绕的蛇躯, 她曾从节制身上嗅到过这种让他莫名觉得亲切的气息。
她很清楚,那是属于唯一之神的气息。
节制虽然出身教廷, 却并非是忠于人类之神的神官, 而是暗自信仰了唯一之神,成为了祂的眷属。
她与莫叶的相遇也有唯一之神推动命运的因素存在,但唯一之神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戈尔德那么明目张胆的恶心人,祂一向是用潜移默化的方式不着痕迹地调动每一个存在的命运, 如同最经典的命运论。
而且祂的目的可不是往棋盘上放下一个棋子一样安排莫叶,而是全心全意地试图将她推上最高点,并谋划了两千多年,甚至更久。
唯一之神并不是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