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安蓦地抬头看着她,困惑又茫然,可随即他咬唇点头应了,转身朝湖边走去。他想,这是对他撒谎的惩罚,这是他应当受的。
却听甄兮道:“我见你那个小堂弟头上受了伤,即便他不告状,那样的伤口也必定会有人过问。我知道你的处境,若被你的长辈们追究起来,我怕你要吃苦头,倒不如自己吃点小苦,以免去大苦。”
孟怀安虽只能隐约明白甄兮的意思,可当他知道她这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在帮他时,他那颗沉入水底的心顿时又热烈地跳动起来。
他往常不是个会反抗的人,他习惯了忍气吞声,习惯了有什么苦都自己往下咽,因为反抗了也没用,只会得到更激烈的镇压,对人倾诉也无人会听,反而会被狠狠嘲笑。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个道理,当没人怜惜你的时候,那就不要表现出哪怕一点脆弱。
可昨日他遇到了兮表姐,遇到了第一个会怜惜他的人,所以他敢从汤嬷嬷桌上抢馒头吃,敢对孟怀璧实行报复。
他感觉到另一个自己苏醒了。
但那个自己太张扬了。
兮表姐可以救他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他若不能控制自己,迟早会被自己害死,甚至牵连了兮表姐。
孟怀安回头朝甄兮笑了笑,那笑容十分阳光,满是少年的青涩与朝气。
“我明白了,谢谢兮表姐。”
他在湖边蹲下,试探着探出脚,习惯湖水的冰凉后便整个人沉了下去。
他记得昨日沉入水中时他明明怕得很,可如今或许是因为有兮表姐在,他竟然一点都不怕了,即便水没过头顶,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也毫无惧意。
孟怀安湿漉漉地爬回岸上后,便听甄兮教他:“不要告状,不要说你那堂弟一句坏话。别人问你怎么弄湿的,你也绝不能说是你堂弟推的。你只要坚持,你没有动手就可以了。”
孟怀璧是大房庶子,大老爷孟世英古板公正,对这个庶子又没那么宠爱,这其中自然有转圜余地。孟怀安是二房庶子,二老爷孟世坤很不喜欢这个庶子,若得知他跟大房庶子的恩怨,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怪罪孟怀安,然而她要的就是孟世坤不分青红皂白,再加上孟怀安这明显吃了亏的可怜模样,大房无论如何都不好再追究,甚至还会拦着孟世坤,也不让他借题发挥。
孟怀安很认真地点头应了。
甄兮让他站到湖畔亭下的避风处,看着他这一身狼狈的模样十分满意。他的身体素质看来还不错,昨日落水后都没事,所以她今天才想着再冒一次险。不然的话,她怕孟世坤会借机发作,对这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庶子施行家法,以孟怀安的小身板,真被打上二十棍,可能会走回原书故事里的老路。
她绝不能让这事发生,为此她甚至愿意作伪证。
之前,远远看到孟怀安在这儿时,她就借口说天气不错想要在湖畔亭中作画而让青儿回去拿用具,那么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她、孟怀安和孟怀璧三人,她一个“不认识”孟怀安和孟怀璧的外人,有必要说谎么?在旁人看来,当然没有,那么她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另外需记得,你不认得我。”甄兮最后又叮嘱了一句。
孟怀安郑重点头,他与兮表姐的关系,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二人才刚约定好,便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见孟怀安,就将他抓起来带回去。
甄兮随手抓了个人问道:“可需要我去做个见证?”
被她抓的那个人愣了愣,他也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认识甄兮,便随口应道:“你跟来吧!”
于是甄兮默默地跟在了后头。
孟怀安没有挣扎,只回头看了甄兮一眼,见她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略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心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青儿带着整理好的各种工具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片于她来说有些惊悚的宁静。
——表小姐呢?!
这时候的甄兮已跟着这些看着凶神恶煞的仆妇和小厮来到了东苑的卧石轩,这是孟世英的书房和会客室。
此刻时间尚早,孟世英尚未去兵部当差,见妾室周氏带着脑子破了个洞的儿子来哭诉告状,他不得不先派人去请他的弟弟过来,再着人去把伤人的孟怀安带过来。先来的是孟怀安,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孟世英不禁皱了皱眉。
甄兮混在仆从中跟着进了卧石轩,还没轮到她上场,她便躲在一旁,注意到孟世英的神情变化,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身后有人叫了声“二老爷”,甄兮回头,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他与室内的孟世英长得有些像,只不过相似的容貌,一个是严肃的中年美男子,另一个却是有着油滑相的中年纨绔。
这正是孟怀安的父亲。
甄兮正忍不住感慨幸好孟怀安从他父亲身上遗传过来的基因表达出来得不算多,却见孟世坤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正好在进不进出不出的位置,孟世坤从外头过来,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她自然地垂下视线,恭敬地唤道:“二表舅。”
孟世坤顿了顿才想起她这称呼的由来,又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嗯了一声,进入堂屋。
甄兮趁机跟在他后头走了进去。
室内有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倒没人问起她。
见人到齐了,下人就把屋子门关上。
甄兮庆幸自己跟得快,不然可能要被关在门外了。
孟世坤一进去就看到了雕像似的杵在屋子中央的孟怀安,他大怒道:“逆子!”
说着抬起脚就要踹过去。
甄兮提起了心,下一刻听到孟世英威严的声音道:“二弟,事情没弄清楚,不要动手。”
孟世坤这才收回脚,转头去看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