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淼实在不想进去,只好蹲下来看了一眼车底。车底下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即使有,只有一块布遮着,在经过灯火通明的大门时,影子立即就会让她无所遁形。
厨房中的人声越来越近,在往后门这边来。
看来,只能躲进桶里面了。
在最后的这几秒钟,她的耳边似乎回荡起了贝利尔嘱咐她的那句“不要离开太久”的话。
那时候,她虽然心中不忿,可还是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欺骗了他的愧疚感。原本大可不必,可谁让她最后答应了一句“好”呢?
贝利尔,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可能活过那个被吸血鬼袭击的夜晚。虽说,他总是戏谑地逗她,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温柔的。不过,他也吸过她的血,还将她禁锢在古堡中……
已经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取乐方式——闲着没事做,逗弄一下圈养的食物,还是说,在他心里,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食物,而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了。
说不定,他已经开始信任她了,更将对元老院的顾忌透露给了她,仿佛在倾诉自己内心的烦恼。
然而,今晚或许是唯一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自由,不正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东西么?
所以,抱歉了,贝利尔,这一次,我只能辜负你的信任了。如果在更正常的情形下相遇,我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个……朋友的吧。
叶淼晃了晃头,挥散了这一瞬间的茫然,捏着鼻子,忍着不适钻进了最靠里的一个木桶里,屈膝坐下。木桶的入口狭窄,最圆的那一圈也不大,她的后背与膝盖都已经顶住了木桶内壁。衣服很快被那**的水珠染湿了一小片。
也亏得她身材娇小,否则绝无可能藏匿在此处。
伸手将盖子盖上以后,这里彻底成了一片密闭的小空间,那股腥味也变得更为难忍。好在,盖子和桶沿不是很匹配,有一道狭窄的缝隙,才不至于憋晕过去。
叶淼差点吐出来,没办法,为了逃跑,只能忍一忍了。
没过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从铁楼梯上传来,似乎又有两个人抬着木桶往下走,将最后的两个空木桶放在了板车上。整辆车被弄得轻微震动了一下,叶淼大气也不敢喘,好在,她挑的木桶位置好,那两个工人并没有靠近这边。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一层薄木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叶淼屏住呼吸。果然,这辆马车是来往于这座剧院与托伦斯塔运送货物用的,车夫今晚就要把这些木桶送回城中。他们放下货物的地方,距离托伦斯塔城中心也只有几百米。
而且,听这两人的口吻,他们只是帮忙抬东西的人而已。真正的车夫是两个对于赶夜路很有经验、比他们强壮得多的男人,还要随身携带猎|枪。毕竟,前面那片森林里常有野兽出没,若是没有武器,根本不能威慑那群畜生。
叶淼听得咽了口唾沫。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祈祷这一路平安了。
没过多久,两个车夫就来了。叶淼不敢冒险乱动,不过凭借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也能听出他们的“吨位”远在另外两个仆人之上。其中一个坐上了驾驶马车的前头位,另一个则爬上了板车上,坐在了其中一个酒桶上负责沿路警戒,叶淼还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马嘶鸣一声,拉着二十个酒桶往前跑去。显然每天晚上都会有货物运载而过,所以,在出大门时,两个守卫也只是象征性地在车边绕了一圈,随便打开了两三个看,还与车夫在说笑——毕竟他们认得这些酒桶是装什么的,也不想凑上去闻。很快,守卫就做了个手势,把马车放行了,一切都顺利得让叶淼瞠目结舌。
看来,躲在臭的地方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今晚来赴宴的都是光鲜美丽的客人,估计这些守卫也想不到,被堂堂的密党亲王带来的人类居然正憋屈地缩在一个臭兮兮的酒桶里,密谋逃跑吧。
马车徐徐驶出了黑色的大铁门。
透过传入缝隙的光照的变化,叶淼知道马车已经离开了剧院的草坪,钻入了森林之中。四周静了很多,只能听见马车轮碾过枯枝的喀嚓声,酒桶震动,轻微地互相撞击的声音……幸好周围暗,否则坐在后方盯梢的车夫应该会发现,她藏身的木桶明显没有其它的震动得那么明显。
路上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野兽袭击,毕竟马车的前方就竖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很多野兽见到火都会自动避让。
木桶里待久了,叶淼已经自暴自弃地习惯了这里的异味,就像人在垃圾篓里坐久了就感觉不到臭味一样。不过,运货的车子就几块木板组成,自然没有来程时的豪华马车那么舒服,颠得她的胃部一波又一波地扭曲。
如无意外,从这里回到托伦斯塔,只要一个多小时。叶淼垂眼,默默地数着数字挨时间。
近乎密闭的空间与颠荡的马车让人有种类似于昏昏欲睡的眩晕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黑夜中猛地响起了一阵恐惧的大叫声,就从驾驶位的方向传来。
叶淼蓦地惊醒,抬起头来,缝隙外的画面一闪而过。她似乎看见,马车夫被一只从路旁边高速跃出的东西狠狠扑倒在了路旁,那东西的身形漆黑而庞大,有着漆黑的毛发,像是熊,却又比熊灵活得多……缰绳从车夫手中脱手,马车狠狠地撞向了前方,车轮卡在了地上,轮轴在石头上蹦出了火花,马匹受惊。“轰——”的巨响,车中的木桶东倒西歪,叶淼的后脑勺也重重地磕在了桶沿上。盖子随着侧翻的桶身掉落。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注意到她了,撞击所致的晕眩让她有那么几秒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连耳膜也是嗡嗡直响的,只能听见怒吼声,搏斗声,以及砰砰的枪声凌乱地在林间响起,仿佛在极度惊慌之下,连反抗也失去了一切的章法。
叶淼终于还是呕出了吃过的东西,钻出了木桶,使劲地锤了锤太阳穴,涣散的景物缓缓合一时,刚才乱放的枪声已经消失了。
马车前方的火把仍在熊熊燃烧,距离马车夫被扑倒的地方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借着越远越昏暗的光芒,她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三只浑身漆黑,犹如黑熊般高壮的野兽。
它们尖尖的耳朵,巨大的兽爪,还有那形似人类和兽类异化,长满黑色毛发的脸庞,猩红浑浊的眼,无疑昭示了它们并不是普通的野兽。
那是——狼人。
两个重伤的车夫远近不一地躺在了林地上。
它们伏在两人身上,利爪毫不留情地撕咬两人的腹部,尖牙咀嚼着他们的血肉,含混着唾液和猩红色血沫的液体从它们嘴边流下,让人毛骨悚然。
狼人的嗅觉何其敏锐,显然已经发现了还有一个她没死。其中一只缓缓地抬头来,贪婪的眼直勾勾地锁定着她。
叶淼脸色惨白,颤抖着身子。在这样的情境下,也许大多数人就束手就擒了,她脑海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能抢到马匹,没有了车子作为累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说法,当你和野兽对视时,不要移开视线。否则,它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叶淼僵直着头颈,手极为缓慢地移向后方的马匹。然而,刚摸到了车座,其中一只狼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凶狠地冲她嘶吼了起来。
它们扔下了那两具只剩下半截的尸体,半直立起来时那身体简直与小山差不多,缓缓形成包抄之势,骤然加速朝她奔来。稍微瘦小一点的那只跑得最快,那挂着一小块皮肉的利爪不到半秒就来到了她面前。
下一瞬,刺啦——
汹涌的热血喷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身上却没有痛觉。
叶淼惊魂未定地抬眼,看见了这只狼人彻底凝固在了半空,目眦欲裂,还在抽搐。它的胸前被掏了一个大洞,一只手从它的背后穿入,从前方穿出,蓬勃跳动的心脏已经被这一击彻底捏碎了。
那是一只修长而苍白的右手,赤红的血成了水涟,滴滴答答,在他雪白的袖口上化出了血花。
银月之下,在狼人壮硕的身形后,是被夜风猎猎拂动的黑发,和一双幽深的红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