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色的柔软车座上,一个少女倚窗而坐。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厚重的男士长大衣。透过长大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是一袭深红色的吊带裙,这衬得她的肌肤凝白耀目,乌发懒懒蜷在胸前,置于膝上的双手在转动着一枚陈旧的天鹅胸针,纤长的睫掩盖了眸中的神色。
毋庸置疑,她非常美。难得的是,这份美丽仍未摆脱天真稚气,却已隐隐散发出一丝丝初长成的不自知的诱惑。
以上流社会的标准来看,这条裙子显然过于暴露,不够庄重。可若是以妓院的标准来看,倒是很适合。
她便是老爷在十几年前与娼妓所生的女儿。因为母亲是东方人,所以,她也有一个东方名字——叶淼。
也许,在抵达克里斯蒂安家后,老爷会重新替她取一个更登大雅之堂的名字。
在少爷意外身亡后,她便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老爷不顾夫人的反对,将她接了回来。尽管夫人在家中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时,曾用了非常多恶毒难听的词来羞辱这个私生女,什么“庸俗的雏妓”、“下贱的小杂种”都有。但是,在妓院的柴房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因为逃跑而被饿了几天的女孩时,连见多识广的乔治也暗暗感叹她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迄今为止,她都只是在妓院中打杂算账的下人。不过,乔治听说过南部那边的妓院规矩是——不管之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是妓院的人,样子过得去,身体没有残疾,到了一定年龄,她们的初夜就会被拍卖给客人。
一开始是因为年纪还小,割舍不下生母,所以没逃,留下来打杂。生母死后,她试过很多次逃跑,但都没有成功,被抓了回来。
若是他这次去晚了几天,小姐恐怕也难逃被推上台去“拍卖”的厄运。
在乔治刚抵达妓院,与那见钱眼开的老板交涉时,叶淼还以为是有买主来了。她饿得眼冒金星,蜷缩在地上,麻木疲倦地听他们说话。直至离开了妓院,乔治说明了来意,又给了她食物,她的防备才松懈了些许。
不过上车以后,她还是不主动说话。看来还是不太信任他。
乔治以布满皱纹的食指敲了敲膝盖,打破了沉默:“小姐,您母亲的事,我们深感抱歉。u族的吸血鬼干的好事,我们迟早会与他们清算。”
u族是吸血鬼中最惹人生厌蔑视的一个种族——当然,他们本身也很团结排外。他们外形扭曲丑陋,常生活在城市的阴沟和偏僻之地,也会散播不祥的瘟疫。
两年前,一场瘟疫肆虐了b国南部的农场。瘟疫的源头是一撮因为犯了血族戒规而被密党下了追杀令,从欧洲的北部国家逃到b国的u族吸血鬼。他们藏身在鱼龙混杂的红灯区中。当时有不少人死于他们带来的瘟疫浩劫,其中就包括了叶淼的生母。
叶淼低头,摩挲了一下天鹅胸针:“嗯。”
实际上,她的母亲当时已经因为毒品而病入膏肓,不成人形。瘟疫只是加速了她的枯萎,却不是直接的死因。
见她反应平淡,乔治转移了话题:“小姐,我们很快就会抵达目的地了。克里斯蒂安家是一个杰出的吸血鬼猎人家族,老爷便是您的父亲……也许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不过,您的黑发真的非常美丽,就像中国的绸缎,我想,大家一定会喜欢您的。”
叶淼小时候听过不少人——不少嫖客夸赞她母亲的黑发美丽。所以,她能分辨出,此刻的这句赞美不带任何狎昵之意,只有尊敬和安慰。
叶淼冰封的心脏流淌过一阵暖意,抬头对乔治抿唇一笑,轻声说:“谢谢。”
马车驶过石砌的拱桥,渡过波光粼粼的河。路经一座熄灯的教堂时,冷不防地一刹!马车顶上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咚”,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动物跳到了马车顶,又猛地跃到了别处。
马匹尖声嘶叫,前蹄高抬,车夫慌忙用力地拉紧了绳索。马蹄重重砸地,它们死活不肯向前走了,不安地在原地踏动。
毫无防备下,叶淼被甩到了窗户的另一边!她捂住了头,却还是重重地砸到了门上,头昏脑涨:“啊……”
车夫将狂躁的马匹勉强安抚住了。乔治打开车门,躬身出去看。街上空荡荡的,光线几乎彻底消失,灰白的雾犹如有毒的瘴气,雨丝越来越密集了。
两人一同盯着浓雾,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好……是吸血鬼拦路。”
吸血鬼?叶淼心脏一颤,趴在车窗上,勉力往外看去。果然,飘摇的雾中,逐渐现出了几个身影。
这是几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他们的脸庞不能说难看,肤色却是苍白泛灰。为首者是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顶着一头金黄发绿的长发,病态而干瘦。
托伦斯塔近来发生了几例吸血鬼伤人的案件,受害者基本都被吸干了血液,尸体被抛在巷子中。从伤口痕迹无法推断出是哪一族的吸血鬼干的,但可以肯定,不止一个。
自从吸血鬼猎人出现后,两方的冲突持续了上百年,后来渐渐形成了协议。血族放弃四处猎食,转而开始在领地内豢养身心干净的人类,为自己“提供一日三餐”。只要给足够的钱,总有人类愿意献上脖子——还有一些人,目的并不在于钱,而在于接近上等血族后获得的地位,甚至是为了被血族咬破脖子时那飘飘然的快感,也愿意侍奉在血族身旁。
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猎人不会多管闲事。然而,还是有一些偏爱刺激、摈弃不了狩猎本能的年轻血族,喜欢像老祖宗一样在夜晚出来狩猎陌生人类。
原本管辖他们是亲王的义务,然而,最近托伦斯塔的血族密党内乱,他们顾此失彼,估计也是分身乏术。
敌众我寡,乔治与车夫如临大敌,从衣裳中抽出了武器:“小姐,请把马车门锁好。”
浓雾遮掩视线,只见银光与身影在飞速地闪动,教堂的石头被撞碎,砰砰声巨响,碎瓦四溅,砸裂了车窗玻璃。马匹的绳索被割断,马匹逃之夭夭。
突然,“砰”一声巨响,马车的车门被撞得生生凹了一块,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一个人的后颈,将他砸在了车门上。
一只沾满血的手掌在了被水蒸气氤氲出白雾的车窗上抓挠,留下了一个可怖的五指血印……她认出了那是车夫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叶淼瞳孔猛缩,惊恐的抽叫声被她生生遏止在了胸膛中,整颗心脏都像要爆开了,抽搐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东西。
天鹅胸针的喙的边缘非常锋利,她的食指腹迅速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涌出了圆润的血珠。
一阵甜美芬芳的腥气缓缓飘散在湿润的空气中。
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前一后地躺了两条影子——管家与车夫生死未卜,晕倒在了血泊中。
叶淼的眼眶一热,轻颤着捂住了嘴。
几个吸血鬼围了上去,他们之中,有一个尖锐的女声骂道:“威尔你……还有你们这些蠢货,我不是说过了么,出来打野食时要看清楚,不要招惹猎人,尤其是克里斯蒂安家的人——你不知道他们常驻在托伦斯塔的么?!这个老头我见过一次,他是安德鲁的走狗。要是让长老知道了,我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丽莎,你慌什么,他看不见我们的脸,也闻不出我们是哪一族的。”
“人类是闻不出,可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住长老吗?!这个老头不能杀,杀了我们就麻烦了。”
“算了……吃完就快走吧,别留下痕迹。”
“慢着。”为首的男吸血鬼忽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仰头极为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你们闻到了么,好甜的味道。”
在打斗过后,现场的气味非常淆乱,腥味是最浓的,本应掩盖得了车中女孩的气息。除非是拥有极为敏锐嗅觉的上等血族,才能分辨出还有陌生人的气息。
可就在这个当口,却有一阵芬芳而甜美的腥气,沿着凹陷变形的马车门的缝隙,飘散在空气中。犹如一缕照破迷雾的朝阳,让在场的吸血鬼瞬间意识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类——一个比他们见过的任何猎物都可口的点心。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