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是被初升的太阳晒醒的,设计房屋的人把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开在了东边,每天早上都是屋子里温度最高最热的时候。伊莎贝拉一只手挡住眼睛,一只手把捂得她一身汗的棉被掀开,然后就进入了对抗早起的头痛感的状态中。
一下子失去记忆,又一下子恢复记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是那样容易适应的,尤其是她的记忆信息量还那么大。
伊莎贝拉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谁。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不管是谁,她都要找引发这场混乱的家伙算账,还要赶紧哄一哄差点被掐断脖子的魔王,告诉他那真的只是应激反应。
伊莎贝拉扭头看向旁边,另一个枕头放在叠起的被子上,另外一半床铺也非常平整,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她唰地一下坐起身,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二楼的围栏边以后,就看见了躺在楼下沙发上的诺亚。
魔王一手放在胸膛上,一手枕在脑后,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露出肤色白到不正常的脚来。他睡姿很是乖巧,这个时候看起来总是白净又无辜的少年人。想必他入睡的时候很晚很晚,眼底还带着青色的阴影。
伊莎贝拉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离家出走,事情就还好说……但主动睡沙发这个举动也太……算了,魔王陛下确实一向很有脾气。
伊莎贝拉下楼后在沙发边蹲下,伸手推了推他:“诺亚,去楼上房间里睡,你这样睡不舒服的。”
诺亚睁了睁眼睛,翻过身去背对着伊莎贝拉,又立刻翻了回来,捂着头坐了起来。他把身上的薄被子掀起来,披在伊莎贝拉肩膀上。
“我昨天去处理了一些事情,回来得有点晚,怕吵到你。”诺亚挠了挠头发,解释道,“你知道,你昨天有点激动,我担心你睡觉时也会一惊一乍的。”
得到这个回答的伊莎贝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诺亚这么问着,却是自己扭头看了看钟摆,说道,“走吧,去楼上再睡一会儿。”
伊莎贝拉跟在他背后上楼,总觉得诺亚怪怪的。
她停下脚步,问道:“你真的没有在生气?”
诺亚问:“生什么气?”
“就是……昨天晚上我掐——”
诺亚打了个呵欠,拽住少女的手腕继续往楼上走去,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打断了伊莎贝拉的话语。
“你不止差点掐断我脖子,还打了我好多下。”他指了指手臂上浅浅的伤口,说道,“可惜愈合的太快,不能帮你回忆我被打得有多惨。”
他昨天换掉的衣服上全是血,现在还在洗衣盆里泡着,回头洗干净了就丢掉——衣服破破烂烂的全是洞,要不是为了防止血液落入他人之手,诺亚就把衣服直接扔了。
但他没有提起来衣服的事。
“我没有生气。”诺亚在少女质疑的眼神中重复道,“我没有生气,伊莎贝拉。”
“但是我是想抱怨的,为什么你知晓我是魔王后受刺激那么严重,第一反应是要掐断我的脖子。”诺亚展开被子,上床以后却滚到伊莎贝拉的被窝里躺下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种抱怨实在太苛刻了。对过去的你而言,和差点毁灭世界的魔王在一起这种事,一定是不可思议的。”
伊莎贝拉相当无奈,只能钻进诺亚刚展开的被子里。
“你倒是变得很会讲道理了。”她吐槽道,“明明以前很不讲道理的,无理取闹的时候居多。”
“是吗?我倒是觉得,一直是你无理取闹。”诺亚转过身面对着她,说道,“我如果真的和你计较这么一点小事,你会不会变得更难过?”
被戳中心情的伊莎贝拉鼓着脸颊把自己埋进了杯子里,她现在应该高兴一些才对。可是心脏还残余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提醒着她一遍一遍去回忆记忆忽然涌入大脑时的绝望和悲痛。对尚在幼时的神女而言,那一刻大概仿佛身处昏天暗地的极北冰原。
“我也想过你今天醒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让我陌生的另一个你?我们的爱情,是不是会就此结束了?”诺亚凑近一些,抵着伊莎贝拉的额头,庆幸道,“还好没有变。尝过了爱情的滋味,孤独可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好受了。”
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也许会变。”
诺亚身体一僵。
“如果你昨天没有拦住我,我也许会变一种性格。”
没等两人再交谈些什么,克洛伊便敲响了房间的门。
“别睡了,王室出事了。”
王国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忽然就召集了他能够使唤得动的所有人。他们列阵在喷泉广场上,而尤利塞斯爬上了喷水池中间的雕像上,俯视着聚集在广场来看热闹的人民。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今天,我要向大家坦白我的罪行。”
“关于曾为王国尽心尽职的神女伊莎贝拉殿下的叛国之举,我必须向你们、王国和天神忏悔。”
尤利塞斯的话语响起时,人群中顿时就出现了骚动。有人惊讶地用手帕掩住嘴中将出的惊呼,也有人低头沉默不语,才刚懂事的孩子则是拉着大人的衣袖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殿下?”守在喷泉水池周围的侍卫立刻向上去,想把王子殿下拖下来。
“她没有背叛雷恩,是我和王国背叛了她,是我违反了对光明的誓言。”尤利塞斯躲闪着侍卫,继续说道,“让她在北地独自追逐半月,耗空她的体力,害她走进魔王的石堡险些死去。这一切,都是我所设计。”
人群中一片哗然。
伊莎贝拉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停地两手合在一起向陌生人道歉:“对不起,麻烦让一下,我有急事。”
“三年前,王室将神女的画像送给魔神,致使神女因为恶战而死亡。”尤利塞斯咬着牙,眼泪落下来,他声音却不见得有变小。“王国腐败,试图以肮脏污秽的手段拖垮圣城和神女,最终自食其果。雷恩就快完了,但神女一生忠义,雷恩不能让神女的清名一起陪葬。”
“我愧对她,愧对王国。我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了,却从来都没有悔改,一错再错。”尤利塞斯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今天一定是我这九年以来,唯一做对的事了。”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也许是刻意的,一脚踩空后跌进了水池里。
“雷恩完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个声音一响起,就不停地有人重复着。
“雷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