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青筋爆凸, 蔺池急促的喘着气。他从来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也会和所有人一样变得丑陋,也终于会变成一个不讨喜的……老男人。
叶青再看到蔺池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男人衣袖上不正常的濡湿,她还真被蔺池糊弄过去了。
把碗筷放下,叶青走到蔺池面前,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没关系的。”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蔺池捏着叶青的双手克制不住的发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蔺池微微躬身,轻轻的把头放在了叶青颈窝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感觉到了男人的惊惶,叶青闭上眼睛,“对。”
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无论人们想,或者是不想。
下午的时候,蔺池偷摸去了趟美容院。再出现的时候,白头发没了,而他眼下的细纹也跟着消失了。
叶青面上笑着说好看,但她背后藏着的手却偷偷蜷缩了一下。
该怎么告诉他,时间是永远无法用外力抹去的呢?
曾经的美好,都会一点一点塌陷,最终像烟花那样死去。
同年,许光印重病,在最好的医院,许家人请了国内外最厉害的医生,但最终他还是在十二月二十七号那天离开了,连新年都没有撑到。
许家老爷子享年……九十岁。
这大概是叶青第一次看到蔺池哭,举办了葬礼之后,他精心维持的形象再一次消失,这一回之后,蔺池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缕。
抹不掉,擦不去,就这样永远的留了下来。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从出生开始就在不停的迎接死亡,有时候无关紧要,有时候痛彻心扉。
在纷飞的大雪中,叶青陪着蔺池从墓园走回了家,一步一个脚印,猛烈的寒风吹过,所有的痕迹在瞬间消失,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除了安慰与陪伴,叶青什么都给不了蔺池。
又过了五年,叶青眼下长了第一条皱纹。蔺池在看到这条细纹的时候,表情似哭似笑。最终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在上面摸了一把。
同年,梁桢生和裴弘江相继感觉到身体不适,四月份的时候,裴弘江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次年二月,梁桢生以相同的方式倒了下去。
之前蔺家的人坐牢的坐牢,出车祸的出车祸,没有人能阻止,所以蔺池非常的任性。在他六十五岁那年,蔺池就已经把自己的财产该散的都散干净了。
别墅区的房子老化的不能住了,蔺池就和叶青一起搬到了新的别墅区。车库里的跑车渐渐变成了家庭用的四座轿车,又渐渐变成了古董老爷车。
就好像一个轮回再次走到了尽头。
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转眼四十年过去了,该走的人也都走完了,接下来就轮到蔺池自己了。
新别墅逐渐变成了老别墅,之前栽下的合欢树也越长越粗,到后来用它的树杈做出的秋千甚至能够承载起两个人的重量。
此时,蔺池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他坐在庭院的吊椅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对了,这个房子的土地马上要到期了,要给你续上么?”
正在喝茶的叶青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不用了。”
“我不会再回来了。”
蔺池的脚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地,“那好吧。”
本来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他都已经看开了,一直到蔺池真正的感受到死亡的召唤,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中的恐慌,其实并不比年轻的时候少上一分一毫。
夜晚,原本垂死的躯体突然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蔺池隐约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这是死神下的最后一道通缉令,他已经避无可避。
死死握着妻子的手,恍惚间蔺池似乎又看到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阿青,阿青……”
同样白发如雪的叶青回握的时候微微用力,“我在。”
望着妻子依旧清明和平淡的双眼,蔺池的眼泪不停的从眼角往下掉。忍了忍,他终于哑着声音开口:“阿青,我爱你。”
用手帕擦去蔺池的眼泪,叶青点头:“我知道。”
“阿青,阿青……”半分钟后,情绪最后到底像江河决堤一样崩溃了,蔺池颤抖着说:“我害怕,我害怕啊阿青!”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没有黑白无常,所以哪怕活了将近百年,他也依旧是叶青命中的过客。自己年轻时候的担忧,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
人类的一生,比想象中还要短暂。
只有这些不够,远远不够啊!
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渐渐看不到东西了,挣扎了半晌,蔺池最终怀抱着巨大的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对不起。”
“阿青。”
明明这些难过她不必经历,所以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一切,对不起只留下你一个,对不起我不该……爱上你。
感觉到蔺池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枯坐一夜之后,叶青终于出声了:“没关系。”
这人间至爱至痛,到目前为止,她终于也尝了个遍。
窗外天空破晓,朝霞烂漫,没有过多的等待,叶青拨通了许煜和珀西的电话。曾经的两个小崽子,如今也变成了中年人。
许煜和珀西很快赶到,强忍着泪水,他们开始联系殡葬事宜。在搬动遗体的过程中,一枚白色的珠子掉了出来。
是之前她送给蔺池的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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