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季泠的耳朵里,“痴儿,痴儿,该醒醒了。”
季泠缓缓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飘在了浮云里,有些分不清真假来,无数个季泠的影子朝她汇聚而来,每一个都是她,也每一个都不是她。
一念之差,便是再无相交的道路。
“阿泠,阿泠。”这个声音的背后仿佛重叠着无数的声音,那个被女刺客刺杀的他在喊她,那个眼睁睁看着她因寒毒死在宫外的帝王在喊她,那个知道她难产而奔来的他当着她丈夫的面在喊她,那个欺辱了她的他也在喊她。
季泠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她忽然有种感觉,她这一睁眼却不知会回到哪一扇的门背后去。
“阿泠,阿泠……”楚寔握着季泠的手,心慌地发现她的手那么凉,凉得他的心沉入了冰窖里。
突然,床上的季泠好似窒息的人被人突然灌入了空气一般,拼命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阿泠!”
疼痛顿时席卷了季泠的全身,但力量也渐渐在她身体重新蓄积,她自以为在怒吼地道:“楚寔,你这个混蛋!”
天下敢这么连名带姓骂楚寔的,大概也就只有季泠了。
“是,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楚寔几乎喜极而泣,“等生下这臭小子,你随便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阵痛袭来,仿佛撕人欲裂,季泠泄愤地道:“一年,不,三年都不许你再近我!”
“再用点儿力,孩子就出来了。”楚寔将手喂到季泠的嘴边,“你要是耐不住就咬我。”
季泠果然毫不留情地一口就咬了上去,恨不能将他的皮肉咬下来呢。
产房外,苏太后恨不能将不顾血污、不顾晦气冲进产房的楚寔拖出来,这成何体统,亏他还是皇帝呢。
突然间一阵响亮的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那声音洪亮得响彻宙宇,也撕开了天上那一层阴暗的幕布,让万丈晴光倾泻而下,驱散了笼罩在新朝的阴霾。
劫后余生的楚寔轻轻理着季泠汗湿的头发,一手抱着新出生的皇子递到季泠眼前,抑制不住欣喜地道:“阿泠,我们有孩子了。”
而季泠的回答是,“我梦到你娶了成康。”
当时楚寔的脸色就灰败了下来,眼里甚至冒出了恐惧之色。
季泠却是懒懒地闭上了眼睛,她本就刚生产,没有力气了困倦也是正常的。可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也知道楚寔怕要抓心挠肺地难受了。
哼哼,季泠在心里冷笑,好歹也得收拾收拾楚寔呢,不管她做的梦是真是假,总要出口恶气才行呢,在她所看到的门里,都是他欺负她呢。哪怕最后他听从地退离了她的生活,可季泠又发狠地想着,他什么时候那么听话了?
季泠在产房里待了一个月,因为产妇坐月子不能见风,不能洗澡也不能洗头,她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正好借着这个借口,说什么也不肯见楚寔。
哪怕楚寔每每在窗下低声下气地许出无数愿来,季泠也不为所动。
“阿泠。”楚寔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地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咱们说说话行不行?”
季泠嘴角噙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也难得楚寔居然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不走是不是想逼死我?”季泠问。
楚寔再不敢多言,只能道:“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季泠侧耳去听,听见他的脚步远了,这才笑了出来,当然是背着长歌的,因为那就是个叛徒,心都向着楚寔的。
长歌叹了口气道:“娘娘怎的这么狠心,你是没瞧见皇上,都没个人样儿了。”
季泠看了长歌一眼,“别哄我了,我同皇上置气,你少在里面插手,否则我这儿也就留不下你了。”
长歌见季泠一脸认真也不敢再多言。
季泠也知道自己有些矫情,可她生产的生死之际,看到的那些事儿,就跟她亲身经历了一番似的,那种铭心刻骨的疼痛让她至今也心有余悸。她醒过来时,不过是诈一诈楚寔,谁知道他会有那般大的反应,以至于让季泠都觉得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楚寔也曾经经历过。
因为心里乱糟糟的,身子也没养好,季泠正好借着坐月子的机会冷静一下自己。那些门中的季泠的选择,每一次季泠都觉得自己能认同,这一生她也无数次升起过那样的念头,可最终还是跟自己妥协了。
别的不说,就说她本是楚宿的妻子最后却假死成了楚寔的妻子,这样的没有人伦的事儿,季泠至今都不愿去想,每每想到就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然而她就是没舍得这世间的繁花,没舍得那个哄她护她的楚寔,所谓蝼蚁尚且偷生,她就这么活到了现在,还觉得有滋有味,没白来一次这人世。
季泠吸了口气,转眼再看看襁褓中的小胖儿子,忍不住戳了戳他嫩嫩的脸,又点了点他的鼻子,“有你这个小东西在,表哥是有恃无恐得很呢。”季泠才不觉得楚寔会如长歌说的那样“没个人样儿”,楚寔多会拿捏人心的人啊,知道她肯定要举手投降的。
坐月子的四十天好容易熬了过去,季泠做的第一件事儿自然就是沐浴,光是那一头头发都洗了半天呢,她这辈子还从没这般邋遢过。
等浑身清爽后,季泠觉得自己只怕洗个澡就瘦了三斤,推开窗美美的吸了口气,尽管外面夏日炎炎,可她依然觉得真是好天气。
知道季泠今日坐满月子,楚寔早就在她的昭阳宫外等着了,因为阳光刺眼,季泠出去时有些看不真切地眯了眯眼睛,等他走近时,季泠才低呼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楚寔。
“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因这一惊,季泠早就把自己还要跟楚寔赌气的事儿望到了九霄云外。
楚寔身上的衣袍空荡荡的,已经完全不合身,脸也瘦得叫人心惊,季泠才问了那么一句,眼泪就滑了下来。这人也太欺负人了,他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是存心让她难受么?
楚寔抬手用拇指替季泠揾了搵眼泪,“阿泠,才出月子呢,别哭,伤眼睛。”
季泠靠到楚寔胸口,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才低声道:“表哥,你说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么?你真的娶过成康么?”
楚寔摸着季泠的头发并没反驳,他知道自己如果一口咬定季泠那是生死之际的幻觉,她最终也会相信。可有些事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他也实在想知道结果。
“如果那真是我们的前世,阿泠,你会原谅我么?”楚寔说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着季泠回答。
季泠没抬头,也没离开楚寔的怀抱,低声道:“不原谅你,我在梦里已经试过了。到最后不过是害人害己,没有人开心。”哪怕她嫁给了韩令,以为就能解脱,然则心放不开始终是枉然。
而对楚寔来说,有这句话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实在害怕季泠还是不肯原谅他。他搂着季泠的手越发地紧,紧得好像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而成为一人。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