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要把她卖去当童养媳,而是卖去东南边当奴隶,那种被随意糟蹋的奴隶!我……她是我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我怎么能让她被……我……”
“我懦弱,我自私,我不敢和李福……所以我……”卢萁全身颤抖了起来,“我本来是要和她一起走的,我想让我们母女俩走地舒舒服服没有痛苦,所以我让李福他爸和祥平都去了邻居家,点了煤炭,关了窗户……”
“但那天晚上风很大,窗户根本不密封,我一直到后半夜,什么都没发生。李福那天晚上是去陪那群绑匪喝酒了,他们是想喝完酒后,四五点的时候回来,趁着夜黑天高把人带走。我眼看着他们就要回来了,煤气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带着她跑,可那天大雪封山,而且我逃了十几二十年都没有逃出过那座山,我……”
“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竟然……我竟然就那样把她带到了屋外,衣服都没给她裹一件。外面好冷啊,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冻一下子就解脱了?我就那样拉着她再外面站着站着……然后……”
又捂住了脸,“我看向了邻居家,我想到了还在那儿做着美梦的祥平,想着他第二天一醒来,还等着我的亲亲抱抱。我……我就……”
“我就把她扔下,一个人进屋了。”
小小的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董硕张了几次口,却都是没能发出半个音。卢苓韵那日在夕阳下迷茫而恐惧的表情,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还有她那很少到达深处的笑,她唬人时脸上的狠绝,与她那张无论讲什么都会显得事不关己的脸。
董硕的心,搅得疼。
“之后的事,”卢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想杀了李福,却没能杀成。我想杀了自己,却也没能够。唯一被我杀了的,只有……”
房间里的氛围让董硕感到无比窒息,他少有地扔下了一切客套与礼节,直接站起身推开门,招呼也不打半声地走了。无视了前来递菜单的服务员,更无视了房间里已经石化的卢萁。
走出餐馆,他猛吸了一口气,抬脚就往停车的地方走,可目光却撞上了一个……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见、该不该见的人。那个人正在低着脑袋过着马路,看到这一幕,董硕瞬间大脑一空,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拉停了她,并将她带回了人行道上。
可等到俩人都停了下来,目光对到了一起时,董硕却说不出话来了。
“别这样看着我,我有影子。”是卢苓韵的声音,她用的还是那平淡中带着些欠揍的语气。她说完这句后,就甩开了被董硕抓着的手,然后又小声补了句,“虽然,鬼没影子什么的,完全是谣言。”
董硕的身体没有过问大脑,自己条件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注1: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的一个思考实验。
第63章
在大脑迟转了三十秒后,董硕才猛地意识到卢苓韵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他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发现卢苓韵说完话后根本没继续看他,而是死死地盯着饭店的方向。顺着卢苓韵的目光,他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去,他好像又听见了卢苓韵极小声的一句:“老板?”
“嗯?”董硕下意识地问道。
卢苓韵却已经摇摇头收回了目光,“刚刚开玩笑的。”她挤出了个敷衍的笑容,“董警官有空一起散散步吗?那边河岸风景不错。”指着马路对面。
董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是他没看见卢苓韵塞进兜里的那根小小订书针。
两人一左一右不远不近地慢悠悠走到了河边,秋季的凉风将两人吹得有些冷,他们不约而同地拢了拢衣领,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你先说。”
“你先说。”
异口同声。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卢苓韵:“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运动盲。”
“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省运会那次。”董硕回答。
“所以你故意给我抛糖?”
董硕默认地点了点头,又说:“其实,之前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你闭眼倒水啊,看不见骑来的自行车啊,还有在脑科学院的时候,你下意识说出口的病名与你的脑电图。只是这东西实在太罕见,而且你又藏得那么好,没有专业知识、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可不是?都这样大半辈子了,如果现在让我看到动起来的世界,反倒会被吓着的。”卢苓韵自嘲了起来。
董硕垂下了目光,没有接话。
“别这种表情,你不什么都知道了吗。”
“……抱歉。”
“不,”卢苓韵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董硕,认真地看向了他,“硬要说的话,该道歉的是我。”
董硕愣住。
卢苓韵深吸了一口气,用余光看着川流不息的翠河,用很小的声音吐出了接下来的话:“你爸爸,是我……爸,杀的吧?”微微低下头,“对不起,真的。”
“你……”
“别,”卢苓韵一把摁住了急着要说话的董硕,“虽然我自己不想承认,也一直努力地想去摆脱,但没办法,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该道的歉,我必须得道。虽然除了道歉,我也做不了别的什么补偿你们一家,而我的道歉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顶多是让我自己心里舒服些而已。”
“……嗯。”卢苓韵这样的道歉,让董硕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但我是真搞不懂你。”沉默了一会儿后,卢苓韵又说话了,“刚开始见你帮祥平调查我,我以为只是你职业病犯了而已;等知道养老院的事儿后,我改观地将你当做个好心路人;可等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你的身份,我就真的不懂你了。”
“你帮了、做了,竟然还要佚名地做,明明是杀父仇人的父亲、妻子、孩子,恨都来不及。”看着董硕的眼睛,“董硕,你何必呢?”
“我……我也不知道。”董硕笑了,“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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