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董硕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
“我不敢相信她自杀了,所以我去了他家,见了她爸妈。可他爸妈和那一群兄弟姐妹……”卢苓韵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没一个在意她的死活。他们说她出嫁了,我知道他们在撒谎,汶汶怎么可能同意出嫁呢?她爸妈要逼她辍学逼她出嫁,她怎么可能不反抗呢?他们随便编了个婆家的地址扔给了我,我就傻傻地去找了。虽然知道那只是个令人作呕的谎言,但我……我也希望她只是出嫁了啊。”
又过了许久,才说,“可我什么都没找到,那个地址是瞎编的。”
“直到走到那条死胡同里,我才真的意识到,汶汶没了,在我锁着尾巴躲在孤儿院里的时候,没了……人没了,在这世界上包括她父母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的情况下没了。”卢苓韵又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凄凉,“我去找了廖舒鸾。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人对峙啊,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哆嗦着什么都没能问出口,反倒是被廖舒鸾扔出的另一件事给……”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方莱是喜欢你才给你补习的吧?’”卢苓韵翘着下巴模仿着六七年前那个嚣张女孩的语气,“‘人家只是在竞选学生会会长,需要通过帮助你这个问题生来制造些话题,用来拉票罢了。没娘养的就是没娘养的,有点自知之明好不?’”
“我还傻乎乎地跑去学校确认了,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了方莱的竞选现场。’问题孤儿’,他是在他的演讲词里这么叫我的。’因为缺失情亲、缺少关注而存在心理问题’,他是在他的演讲词里这么形容我的。‘特殊学生关注项目’,这是他竞选会长的最大嚎头。”要不是眼前正坐着个人,而这个人正在动嘴,董硕就要以为这段毫无情感的话是电脑合成的了。
“然后我就开始躲着他了,然后他就吃饱了撑着地去找了吕强,之后的……你都知道。”
说到这儿,卢苓韵松了口气似的一口干了化了的冰水,又说:“他从我这儿拿走了汶汶的日记,打算通过用日记威胁吕强来摆脱赌债。但吕强怎么是他威胁得了的人?当年汶汶死的时候,他爸不是挥挥手就解决了吗?连汶汶的亲爹亲娘都乖乖闭了嘴。更何况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初中生?”
“他出事了,造成那些事的罪魁祸首,有的去了少管所,有的被批评教育了下后释放,有的甚至连案底都没留下。他爸妈恨呐,但恨的人要么被关了、要么举家搬走了,他们能怎么办?一家子恨得坐不住了,总得找个发泄口,结果就是,我也就在那待不下去了。”
“我吃孤儿院的住孤儿院的,怎么好意思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扔下‘过去’跑了,还贪婪地希望着‘过去’永远不会找到我。但这怎么可能?”低头慢慢拆开了靠近手腕的那块纱布,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发白起泡的皮肤,好像随时准备一指甲抠下去似的。
董硕被她这动作吓得有些冷汗直冒,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多说一句话她就真的抠了。
“那本日记,”好在卢苓韵并没有下手,“应该还在方莱那儿。你们是找到汶汶的尸体了吧?所以在查这个案子?我记得之前去脑科学院的时候,佘警官提到过。”
“但是,”没等董硕回答,卢苓韵就又说,“这个案子……”抬头望向董硕,“能别查了吗?”
第44章
过了一会儿,见董硕没有回答,她又垂下了目光,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反正查与不查,都不能改变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后放大了声音:“还被害者与被害者家属一个公正,让犯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维持社会的稳定,这才是警察存在的意义。但这个案件的真相大白,真的符合这些吗?给被害者公正?人都没了,要公正有什么用?给家属一个说法?那前提是得家属需要说法,而陈家需要吗?”
“还是说,让犯人得到惩罚?可能吗,当年的犯人才多大?初中生,十四岁不到,根本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就算查出来说汶汶是因他们的霸凌而死,他们又能被怎么样?而且,”长叹了一口气,“不查还好,她家里的人还有可能良心发作,把人带回去找块地安葬了;如果查了,她爸知道了她被那个什么的事实……”
窗外的夕阳照进了屋里,正好照在卢苓韵的脸上,照得她眯起了眼睛,“一个没结婚就没了清白的女儿,按照那里的习俗迷信,尸体领回去,别说下葬,能不扔到山里喂乌鸦就不错了。”
过了一会儿,“当然,”突然又说,“这些都只是我的借口。”伸手撑住了下巴,“我不想你们查,实际上,是出于我的私心。”
垂下了目光,“你们要是就这样把当年的事翻了出来,我就在这京州也待不下去了。仅仅方莜方莱和他们的父母,就已经让我成了只快被稻草压死的骆驼,如果再加上些……”
挠着右手臂上的烫伤,认真地看着董硕,“董警官,算我求求你行吗,别给我添上那最后一根稻草,好吗?”疲惫的双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着。
她在求自己,但是……
董硕咬了咬牙:“不查,是不可能的。”还是平日里那温和的声音,但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显得格外冷酷,“我是警察,查案是我的职责,是我的工作,容不了沙子。无论真相怎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成为我渎职的理由。你说的那些或许都没错,但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
果然。卢苓韵在心底说了这么一声后,下手抠向了自己的右臂。
“但是,”董硕的声音制止了她的动作,“警察的存在是为了帮助民众保护民众,而不是去毁坏一个无辜人的人生。所以,”长舒一口气,做了个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案子,我会继续查,但受害人的那个佚名朋友,可以继续佚名着,只要她真的没有嫌疑。”
所以,这是要帮自己隐瞒身份的意思吗?卢苓韵有些小小的意外,她一边打量着董硕,一边慢动作地收回了搭在右手臂上的左手。
看来,今天可以省几滴血了。“死于话多”的定律也不是处处适用,有时候,话多反倒还能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脸上依旧摆着那可怜巴巴的表情,卢苓韵的心里却在这么没心没肺地总结着。
“谢谢。”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董硕还要说些什么,开门走来的一个人却让他忘了词。这个人他见过,在那个卢苓韵与邹祥平见面的晚上,在阿法大酒店里。董硕记得,她叫彭莎,是卢苓韵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