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早看出她坐得难受,抿唇轻笑,“我看,你还是去书房接着说吧。”
瑶光叹气,“明月道院哪里都好,就是没有我自己的那些舒服家具,可梨溪山上寸土寸金,我带着这么一帮学生,又要天天教她们画画,可没法安置。”
端王笑问,“那你为什么不叫人再打一些你翠谷别院中那样的家具呢?”
瑶光摇了摇头,笑而不答,请端王去书房坐。在她看来,这里只是暂住之所,主人是丰荣公主,她哪里那么大脸,将人家的家具换了?唉,想起这事,她就郁闷。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子?翠谷别院虽然好,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她了。
到了书房,瑶光请端王在窗前一张摇椅上坐了,又给他倒了杯茶水,“我这几天有些咳嗽,她们熬了一味枇杷茶,润肺清火,倒还挺好喝的,你尝尝吧。”
端王接过小瓷杯喝了一口,只觉又苦又涩还带着种怪怪的甜味,勉强咽了下去轻声道:“我在南郊有一处别墅,虽然景致不如这里,不过,你要是想当学堂用,是尽够了。”
瑶光感激地看看他,“多谢你好意。景致不景致倒不重要,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明月道院东西两殿壁画可做参照,如果有人看了壁画想要来拜师,那就更好了。”
她岔开话,问起陇西现在如何了。
说起这事,端王郑重道:“真要多谢你。你几次建言,都很有用。”至于上次她建议在荒地养羊的事,他和当地官员商量时倒还真有几个从前在西北待过的官吏略懂,不过,不管是西北、陇西或蜀东,这些地方并没有绵羊,都是山羊,不知道山羊的羊毛能不能纺线,总之,先放了一些在荒地上养着吧……
“山羊绒也可以纺线。我就用山羊绒纺线做过披肩,我拿给你看。”瑶光忙从自己坐的摇椅上站起来,急匆匆去了卧室,翻开箱笼,取了那条羊绒披肩回来,递到端王面前,“其实这种羊绒比羊毛更柔软更保暖,只是不容易收集。你摸摸,是不是?”
端王一手端着茶杯,四下看了看不知该将杯子放在哪儿,瑶光这书房比翠谷中的更大,也更乱了,简直和老郡主那起居室一个风格,房中又是短榻又是摇椅,地上铺着地毡,摆了两张大案和四五张黑漆小几,密不透风,疏可走马,该用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却永远找不到它,离他最近的小方几也有三尺远,他想站起来,不想身子才一动,椅子忽悠一下晃起来,手里那盏茶泼得十分均匀,将两人各自泼湿了一片——他忘了自己坐的是一把摇椅了,谁会把摇椅放在书房呢?
瑶光本来从端王一来就绷着一根弦,十分紧张,这时更觉慌乱。她把披巾揉成一团往端王胸口一按,胡乱擦了几下,又觉得此举不妥,赶紧把手里的披巾扔到他身上,“你——”你自己擦吧?“我——”我不是故意的?唉……
她颓然叹气,闭着眼睛摇头,不行,不行。我得赶快跟他说明白了,我另有所爱了,“我——”
她刚一开口,就被他用力一拉,跌坐在他腿上,摇椅承着两人重量,轻轻嘎嘎而响,晃悠起来。
突然的失重让瑶光感到如置身于船中,小船下,暗流汹涌,小船上的另一个人用双臂紧紧抱住她。这个拥抱让她更加惊慌,她本能地挣扎地两下,摇椅晃得更厉害了,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和灼热的体温一起笼罩住她,缠绕住她,耳边就是他的呼吸和低沉声音,“瑶光,我很想你。见到你之后,反而想的更厉害了。”
瑶光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座高高的吊桥上,桥晃得厉害,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心跳得疯狂,双手推拒,扭动身子,猛地跳起来,踉跄着站到了地上,仓皇之间,他的那个吻落在她右颈边上,仿佛还滚烫着,她不自觉地用手捂住那一处,不敢直视他,急促呼吸了几下,才说,“六郎,你大约是忘了此前我在信中所说的话了。”
端王站起来,微笑走过来,垂首看一眼自己胸口的水渍,“你说……”他看着她,忽然停住,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去,渐渐抿紧了唇。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说:“看着我。”
她轻轻呼一口气,睫毛颤了颤,梗着脖子,不往他脸上看,只盯着他袍角金丝织就的云纹。
他沉声又说了一遍,“看着我。”
这一瞬间,瑶光又想起了去年两人不欢而散的情景,壁炉里火声哔剥,门外是沉郁寒冷的风,还有她亲手拆掉的那只织了一半的手套,她闭着眼睛拆的,听见毛线敕喇敕喇被拆散的声音时心里像有一团荆棘缠的线团,浇上了烈酒,又点燃了火。
她深深呼吸几次,抬眸和他对视着,“太难受了。经历过一次就够了。算了吧,六郎。”
他轻哼一声,忽然看向书案后那面墙上挂的宝剑,再缓缓将目光移回到她脸上,“哦,原来如此。”
瑶光此时反觉得轻松了,昂首道:“不错。我喜欢上别人了。”
端王面如寒霜,却微笑着,指着那把剑问,“这是那人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瑶光没有回答,只是说,“多说无益。六郎,你我相知一场,何必这样?”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苦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他胸口上下起伏,初时十分急促,渐渐终于平缓下来,瑶光那颗狂跳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皱眉看着她,笑意十分苦涩,“不管怎样,你我相知一场,他日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我总是……唉。”他笑了一声,拔步向外走去,瑶光望着他的后背,很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就在这时,端王突然折身回来,纵步探身,手一挥就将墙上的剑拔了出来,瑶光本已落下的心腾地一下又跳到了喉咙口,不禁轻轻“啊”了一声,不料,端王也轻声“啊”了一声,颇有惊讶之意,他凝眸盯着剑身,轻轻抚了抚剑锋,剑锋寒光映在他俊眼修眉上,照得他眸光宛如冰雪,陡然间,他双眉直竖,脸和脖子涨红,像是暴怒到了极点,他转过脸,斜睨着她,冷笑道:“好。好!真好!”
瑶光全身冰冷,心脏虽然狂奔乱跳,可是泵出的却不是热血是雪浆,别说每根肌肉就连每根头发丝都冻结了,心底一个声音不断说:完了,完了……原来大反派发疯时受害者不是不想反抗,是被这种反派气场吓得根本动不了失去反抗能力。完了。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要干呢!赶快!运气!定寻教的口诀第一句是什么?紫府调气会丹田……
她呆愣着,端王又干了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他一剑挥起,“啪”一声将旁边的书案斩成了两段!
瑶光这次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双手抬起捂在脸前,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捂耳朵还是捂双眼,完全是极度惊吓时身体的自然反应。
案上的笔墨纸砚水盂等物哗啦啦跌在地上,碎成一片,瓷片、水珠、墨汁溅了一地一墙。
端王反手还剑入鞘,对她笑笑,“吓着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按捺不住。我这就走了。”
言毕,他没事人似的迈步出去了,除了步子迈得较快,意态潇洒,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暴怒之态。挂在墙上的剑只有剑穗轻轻颤动了几下,若非一地狼藉,谁也想不到刚才那几秒钟内发生了一场地震海啸般的大灾难。
瑶光吞咽了几下,那颗小心脏才终于从喉头回到了胸腔,双手却依旧颤抖着。
耳房中的丫鬟大约是听到了这书案瓷器碎裂的声音,这时走到了廊下问:“道长,何事?”
瑶光深呼吸几次,伸手取了剑挂在腰间,匆匆跑出来,对那丫鬟说,“我出去一趟。”
她追出去,却没见到端王,只听仆婢说他已经带着人骑马走了。
瑶光赶快骑上马去追,心头乱颤。
刚才她是吓傻了,端王一走,她停机的大脑哗哗运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端王为什么要拔剑?拔剑后为什么又惊讶又暴怒?
定寻说过,这把剑是他从前佩剑,如果两人认识并且还相熟……剑名霜禽,因剑刃纹路如霜花禽羽。
端王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完了完了!一定是要去找定寻套麻袋了!——他认得那把剑。
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我来,是我移情别恋,你搞这么大干什么?
瑶光焦急之下快马加鞭,竟然很快追上了端王一行,她急得高喊:“六郎——”
端王听见她的呼喊,回头看了一眼,马不停蹄,可他的男团小哥哥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叫声一看是韩瑶光骑马追来,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不少人大为艳羡:端王殿下你上辈子做了什么,能让韩瑶光这样的不世出的美人赶马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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