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瑶光不会舍弃这宝贵得近乎奇迹一样的机会的。
所以,她在信中跟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感到很幸福,很快乐可你我都知道世间的快乐不止这一种。在嘉城郡主那里我更清楚了这一点。要我为了与你相会的这份快乐而必须放弃其他形式的快乐我做不到。我相信你能够理解。如果不能那你就当做我爱己身更甚于汝吧。
我搞的“密室失踪”其实是个很容易就会被戳破的小把戏,你手下能人众多,肯定很快就会查明真相。但是你要是想宣布“韩玄玑羽化”了,那也有现成的料了。
如果你不这么宣布我就自动认为你不怪我不告而别,而且日后还期待我回到京都,甚至对我出京的事不做追究,搞不好还会乐于见到我在别的地方搞艺术创作了啊
信的末尾,她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印了一枚章。正是他刻的“天书”。
他想起前阵子收到的小泥人,道士泥偶脚底写着“定寻”,狐女脚底写的是“玄玑”,唉,可见,那个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做了周详的计划。
李德胜自从收到韩瑶光失踪的消息后就提心吊胆,这时见皇帝虽然笑意苦涩,但眉目舒展开了,就知道没事了,低声问:“陛下,此事如何收尾?”
皇帝出了会儿神,道:“李大保,你亲自跑一趟,到灵慧祠跟老郡主说吧……就说……说韩道长奉命,去茜香国为安慈太后立祠作画,顺便,游历天下。”至于那个县官儿,他不是才拿了‘上优’么?调他去渤海郡宣同做个六品同知吧,此人行事果断周密,倒也有几分才干,却不知为何蹉跎至今只做了个县丞。嗯……看来就连京畿之侧的官场,怕是也有人营私舞弊,致使人才埋没。要么,就是这个李县丞相貌实在差了些,以至不能显于人前。
唉,爱美之心举世皆同,可我要的是官员能干,哪管他长得美还是丑呢,又不是要他们做仪仗。
皇帝又想了想,叫小太监,“去把季承晦叫来。”
季锋来了,皇帝问他,“你可还有什么发现?”适才皇帝心急火燎要看信,没细问搜查结果。
季锋细细讲来:“臣派了一队人带着灵犬跨过韩道长所居别院后的溪涧进行搜索,灵犬找到山谷中一户废弃的农家牛棚,臣猜测,韩道长大约是将马匹帐篷等物早早藏在此处。此外,臣还去了韩道长设为画廊的另一处别院。院中的丫鬟婆子说,在此间主事的管家婆子几日前下山了,说是要为家主做祭祀。臣即刻命属下去查探,确实见到京郊童小姐坟冢前有几日前放的鲜花祭品等物,不过,为何这婆子并未回去呢?臣怀疑,这婆子可能是受韩道长指派,先她一步离去,在某地会合接应。”
皇帝听了,怔一会儿问,“那位管家婆,就是桐花女泣血传里的那位忠仆?”
“正是。此人心性坚忍,机狡灵变,从江州返回京城,曾几度潜伏在金府附近,得知金公子外放后她又到了梨溪山,几度守在灵慧祠门口,所谋不言而喻。”季锋想说,陛下,您迷恋的狐女本就有神通,现在身边还有桐花女的忠仆,您可不用替她担心了。
但是——
皇帝长长叹口气,“她们两个女子,又要影藏行踪,担惊受怕,不知这时去到哪里了,有没有受人欺辱……”
季锋垂着脑袋,对着自己的靴子翻白眼,陛下,您是认真的么?您忘了胳膊被打折了的林九公子,还是忘了被打昏厥后扔进稻田里的崔公子?哦,我忘了,您大概没看过林九那几个家丁的验尸报告吧,颈骨打断算什么?毛毛雨啦,她能一棍子把不管是人是马的胸骨肋骨都打折呢。现在,她还蒙您亲传剑术,哈哈,我看您还是为沿途不知高低的路匪担心吧。
不过呢,季锋干的这份工作,见惯了人性,他知道,如果偏爱一个人,哪怕此人是混世魔王般的人物,也必然会觉得此人又小,又笨,又弱,极需保护。他心中数着皇帝沉默的时间,暗叫不妙,果然,数到“七”时,就听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承晦,你去找到她们,暗中保护一段日子,等她们找到了安身之处再回来。”
季锋木着脸,还没张口举荐更擅长跟踪的属下呢,皇帝握住他手腕,殷切道:“朕自然知道锦衣卫中有人比你更擅长这种事,可谁也不如你与朕亲厚啊!”
季锋俊脸上肌肉抖了抖,还想再说什么,皇帝抓他手腕的力道就大了,语气可也就没刚才那么温和了,“去年年末,锦衣卫密使所配发的路引少了七份,至今不见你上报……你就当将功折罪,去吧。”
季锋领了旨,一肚子恼火,出了宫门立即遇到几个手下来报,那个沈婆子仍然不见踪影。不过,他们已经搞好这婆子的画像了,现已发到京城九门,明日一早,京畿附近各县府都能有了。
季锋摇摇头,“怕是没用。”按理说,韩瑶光相貌出众,她若是孤身一人,或是只领着一个婆子,只会更加惹眼,很快就会被发现,她才没那么笨,带着沈婆子大摇大摆走。
即使是皇帝现在发了通告,说她是他派去云游的,以她性格,恐怕依然会设法隐藏自己踪迹。不然,她何至于要搞这么一出偷跑呢?
那么,她肯定会想个什么办法,隐藏于一群人之中,远离京师之后,再和沈婆子一起走。
季锋问:“那婆子可会骑马?”
属下答:“似是不怎么会。这次她下山,是骑驴。”
季锋又想了想,“去京城商会、镖行打听,有没有妇人跟着他们走,或是托镖的。”
季锋即使再厉害,毕竟着了后手。
等他查到线索追踪而去,瑶光和沈婆子早已除了京畿州府,到了丰州了。
季锋领着一伙手下风尘仆仆追来,不得不佩服这两人心思缜密,机巧百出。
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费了好几天工夫才确定了这两人的行迹呢?因为改变身份形貌的不止是韩瑶光。这两人也不知如何商量的,沈婆子扮成了一个殷实小农庄主童华金的遗孀太太。
但是童老爷可不存在。
不存在的童老爷临终前告诉太太,他其实是江南贾家的子弟,因为年幼时酒后打伤了族中长辈所以改姓埋名跑了,因贩运丝绸到京城赚了些钱,置产娶妻,现如今要死了,想要落叶归根,叫太太扶灵去江南。
于是,童太太便变卖了庄子物产,带着丈夫的棺椁和大大小小十几个庄仆出发了,为了安全还请了镖师护送。
你以为,那韩瑶光必然假扮成童家的小姐了么?
呵呵哒。
才不是。
她扮成了童太太家的一个粗使丫头,脸上长了老大一块老鼠斑。就是那种黑青色的太田痣,上面还长着一丛长长的黑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这么个斑让人看了一眼就厌憎,谁还会盯着她的脸看。
童太太用的路引自然是真的。故此一路顺风顺水,走水路乘船一路南下,比季锋一行人提前两天多到了丰州。
下了船,童太太一行人就跟镖行拜拜了。不知所踪。
镖行的人还都说童太太心善又大方,很舍得给赏钱。听说他们家老爷原先就喜欢听戏,故此家中仆人都会唱上几句,尤其他们家的管家,一口铜腔老生,唱得可好了。
季锋心道,那可不,那些个仆人是请了一个戏班子扮的!
季锋的手下们倒是找到了这个戏班子,可是戏班的班主也懵逼。
开国大帝规定,凡是戏班、杂耍班子在州府串走,要额外缴纳一笔路税,目的是不鼓励农闲时的人口搞这些个玩意,农民就该好好种田,唱什么花鼓戏!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都能当戏子了,谁还在乎尊严名声啊,若是名角可能还好,若是没名气的野班子,为了省这笔路税,多会托商会或是镖行,跟着去同一目的地的大户人家行走,或称人家仆婢,或称人家私戏的。常见的事儿。
童太太跟班主说的是,她们只有主仆二人,大家既然都要南下,那就搭个伴,你们充做我家仆人,一路上不用额外花路税,而童太太这一路上多了十几个仆从,增了威势,叫镖局不敢小觑,也壮了胆。戏班子的班主扮演的是管家,也不用怎么管事,他自己还养着两个老妈子做饭浆洗呢,且童太太和她那个长老鼠斑的丑婢女也不常使她们,大家互惠互利,到了地方好合好散,谁知道——童太太和她那婢女竟然是锦衣卫要缉拿的要犯!
戏班老板当时吓得抖要尿了,季锋也没将他怎么样,带着属下继续追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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