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叫来侯在竹林甬道边上的竹叶,小声问她“你在这里站了许久,可曾看清园子外的那些人?”
竹叶仔细想了想“共有七个人,有人带着两匹马,看打扮嘛,倒是看起来和高先生差不多。只是其中有一位穿玉色湖缎鹤氅的,年纪颇轻,但似乎所有人都有些怕他。”
“怕他?”
竹叶踌躇,“娘子,因为隔得远,我也听不真切他们说什么,瞎猜的,但我看其余人之间都有说话,却不怎么对那个人说,但他们显见并不是孤立他,跟他说话时都要行礼的。”显然不仅尊卑有别,众人还都给敬畏此人。
瑶光又问,“那人长什么模样?”
她只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竹叶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瑶光一愣,嘻嘻笑了,“是个俊俏郎君?”
竹叶红着脸点点头。
瑶光逗小姑娘,“有多俊啊?比端王殿下如何?比定寻道长如何?”
竹叶强忍着羞意,一本正经地说:“依我浅见,不相伯仲。”
瑶光怪叫,“哎唷!那我亏大了!没看见!连背影都没看见!唉,亏大了亏大了。”她又逗竹叶,“那你给细说说,那郎君长得什么样啊?鼻梁高不高啊?”
竹叶尽其所能描述了一番,但瑶光觉着,这只能说是各花入个眼,每个人审美偏好不同。她真不觉得眼睛没有端王大,鼻梁没有定寻高的能英俊到哪儿去。
两人一路调笑着到了丰荣公主那儿,小姑娘们都回来了。她们还挺自觉,都认真画了人物速写,隆昌郡主还给公主的侍女珂珂画了素描。
丰荣公主和老郡主差不多的脾气,很喜欢和漂亮年轻人在一起吃饭说话,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到三餐时,总是热热闹闹。
吃过晚饭,众人移步至起居室,瑶光给学生们一一点评作业,然后留下和丰荣公主说话。
丰荣公主今晚看她时总是带着点捉摸不透的意味,瑶光猜测她大约是搞不清楚定寻跟她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不过,既然丰荣公主能忍住不问,她也没必要说。
瑶光留下,是想向公主请教该如何上疏。
丰荣公主愣了愣,神情古怪,变了几变才笑着解释了,然后道,“你不若写好奏疏后,给你师父先过过目,若她老人家首肯,叫我们一起联名,那就多了几分把握了。”
瑶光谢过公主,回房咬笔杆去了。
她上次道初试时胡乱写那篇东西果然没人看见,考试结果一周多前已经公布,薛娘子榜上有名,现在是名正式道士了,她理所当然名落孙山。
上次是激情创作,瞎几把写的,这次可要结合时事,认认真真写。
瑶光拿出当年写高考作文的那股劲儿,先写好白话文稿,再吭吭哧哧改成文言,避免不了文白夹杂语句不通,想要旁征博引,那也是肯定做不到的。
写了两天,她总算比较满意,又虚心向隆昌郡主请教,请人家帮她修改了一些句子,才又仔细誊写了一遍,放在信中请丰荣公主的信使送去灵慧祠给薛娘子,顺便问问师父如何,山上如何,再请她们参详参详。
信使当天便回来了。薛娘子不愧出身于大学问家,经她修改后,瑶光这篇奏疏现在绝对能被收录在高考范文集里了。
瑶光又誊写了一遍,准备去参观定寻盖的藏书楼时请他再掌掌眼。
到了约好那日,瑶光将学徒们安排好,拜辞了丰荣公主,带着竹叶跟来接她的高立臣一起出了齐云道院。
这时已是三月中,春光正好。
从齐云道院向西而行,一路上颇多田地农庄,许多院落气势颇大,其中还能远远看到有宝塔殿堂,形制与佛寺有几分像。
瑶光不由好奇,高立臣解释说,这里这一大片地原是虞朝齐云寺旧址,齐云寺是虞朝皇家寺院,曾有几位皇帝晚年逊位后便在此剃度修行。数百年来几经扩建,飞檐斗栱,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寺院后还有历代高僧圆寂后存放舍利的佛塔,共有上千座,可惜,原先的塔林、佛殿、楼阁等等早在战火中毁成瓦砾,幸存的碑石砖瓦,也早被周围的村民扛回家盖房子了。
本朝定都之后,渐渐有些京中富贵人家觉得,寺虽然毁了,灵气佛光仍在,便陆陆续续在附近买了地,自己建个小别院,其中修上佛堂宝塔经阁之类,一来是向佛向善,二来,也很风雅。齐云道院是昭宗的一位公主出家后所建,也因此得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多时到了定寻那朋友的别墅。
打眼一看,这别墅跟这一路所见的院落相比极不起眼,也很小,唯一的好处就是背山面水,风景不错,也无闲人能窥探。
院子外墙是青瓦油壁,朱红院门,上面挂个牌匾,只写着“近芳园”三字。瞧来普普通通。
等进了院子,倒觉得有些趣味了。园子地方虽小,但设计颇多巧思,和老郡主的灵慧祠花园很有共通之处,皆是因势就型,依山而建,引了一道活水在园中,九曲徘徊,园中移步换景,若无人指引,仿佛迷宫一样,转过蔷薇架,又见荷花池,每一处都有不同季节开花的花卉,显然这园子的主人知道地方不大,充分利用,随着不同季节植物花卉的变化,同一个角落的景致也会变化。
这园子也和一路上所见的那些别墅一样,中心建筑是一座佛殿和一塔,遥遥相对,不过,这塔和一路上所见的尖顶宝塔有些不同,塔顶仿佛一朵倒扣的八瓣花朵,花瓣的尖端上翘,全以红色瓦片而建,呈十五度的微微圆弧,翼然而起,尖端各挂着一串铁马铜铃,被风一吹,叮叮作响,每两片花瓣之间镶了一道金色琉璃瓦棱,八道金色瓦棱汇聚在一起,仿若花朵的花萼茎梗,上有棱角,远看如同玫瑰花茎上的小刺,最尖端是金色铜柱,顶上有一颗火焰珠。这就是避雷针了。
这座“塔”并不高,八角形,从外看大约有七层,每层之间有一道汉白玉石头装饰的边,八面各有一个小窗,但仔细一看,就会发觉倘若真有七层,那么这塔的每一层大约只有成人腰间那么高。
瑶光心想,这一定就是定寻所建的穹顶藏书楼了。
果然,还未走近,定寻已经来迎了。
瑶光上前笑道:“定寻道友。”他今天没做道士打扮,穿了件香色如意纹绣的翻领箭袖,腰悬美玉,十分儒雅,她不免多打量两眼,定寻回礼后微微一笑,做个手势,“请。”
瑶光好奇问,“你那朋友不在么?”
定寻笑道:“贵人事多。他恐怕连自己还有这么一所院落都忘了。”
哦。原来是大土豪。
她也不以为奇。她那位教她学会骑马的意大利小兄弟也有一群这样的忘性大的土豪朋友。
她随着定寻走进这小小的“宝塔”,四下一看,必须要赞叹一声内有乾坤,更惊人的是,定寻完全掌握了无支架穹顶建筑的精髓,并将之与传统的东方建筑艺术结合在一起了。
他设计的藏书楼其实只有两层,每层都极开阔,中间挑空,进来之后才发现穹顶之上原来还隐藏着一层小窗,不过被花瓣式的屋檐遮蔽住了。
所以这楼共有六十四个小窗子,暗合六十四卦象,虽然每个窗子都不过手抱大小,但因为数量多,所以楼内光线充足,又不会过分明亮,非常适合藏书。
和太清宫藏书楼一样,他没有用传统式的螺旋楼梯,两层楼上全是圣母百花大教堂顶层的式的回廊,东西南北四个正向各有一段梯子可以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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