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除了一直在追寻没有骨架的半球穹顶是如何建造的定寻,谁的关注点会在这个炉子上呢?
定寻顾不得炉灰,趴在炉台上弯腰探头向半球形的灶顶里看了看,见灶顶果然和太清宫藏书楼一般无二,心中暗暗思索。
上一次在太清宫藏书楼时瑶光还怕有心人会无事生非,说她失忆是装的,现在已经和端王交了底,还顾虑什么。
她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碳条笔,画了几个图,辅以文字,将建造之法写了交给定寻。人家救了她一次,总得有点报答。
定寻珍而重之收好,“多谢。我正用得着呢。我想仿照藏书楼的样制建一个小些的殿堂,却苦于不解其中奥妙,这下总算知道屋顶是如何建的了。”
瑶光又亲自领他们去二楼看壁画。
这时天色已深,孟婆子带着侍女们掌灯,银灯之下,仙女精灵们看起来更为魅惑,两位黑铁塔看得老脸一红,其中一位还羞得几乎想要以手遮脸,看得一个掌灯的小丫头咬唇憋笑。
定寻看了会儿壁画,再回首瞧瞧韩瑶光,讶然道:“魏公村土地庙壁画也是你画的?”
瑶光微笑,“对啊。谭道友也见过魏公村壁画?还是看过画册?”
定寻摇摇头,“我只是听人说魏公村壁画活灵活现,人物呼之欲出,灵动异常,画法与众不同,且色泽浓艳非常。我虽然没见过,但你这壁画风格独树一帜,和传言中魏公村壁画如出一辙,所以我才这么猜测。”
瑶光挺意外的,没想到定寻道友不仅对建筑很感兴趣,对艺术也挺在行啊。也对。建筑与艺术不分家。米开朗琪罗大爷和达芬奇大爷都还建过新式样的楼梯呢。
定寻从一位黑铁塔手中取了一盏灯,自己拿灯仔细去看壁画细节,时不时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赞叹,但当他将手中的灯举高,去看天花板时,轻轻“唔”了一声,有些遗憾,“可惜,这里完工太仓促。”他竖起右手食指,指指天花板,“似乎……是旁人先涂了一层颜料作罢,事后又加盖了云朵?唉,可惜。可惜之至。”
瑶光笑了,“道友目光如炬。我画完四壁之后恰好大病一场,等我病愈,已等不及了,只好仓促了事。我也想过再一点点添补上些细节,只是……”很多时候,创作不能被打断,打断了,就像裁坏的一匹布,再怎么修补,始终少了点灵气。
定寻举着灯,仔细看天花板,左手背在背后慢慢踱着步子,他来回走了两圈,对瑶光笑道:“韩道长若不介意,我有些拙见,或能补足一二。”
“请讲。”
“这里,和这里,”他指着东南两屋角,“或许可以加几片花瓣,你这不是画了花吗?”
瑶光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对啊,那几个点代表的是花瓣。”东南角有一精灵迎着劲风起飞,藏于身后的蝉翼似的透明翅膀扇动,把身后花丛中的花吹散了。她当时画草稿时在本子上加了些小点点代表被风吹起的花瓣草叶,这些小细节在她狂热作画时不用特意去记,可是突然中断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瑶光拿了一盏灯走到墙边,用碳条笔在墙上画了几个记号,喃喃自语,“我还说呢,草稿里那几个点是什么……唉,耽搁了十几天,好多细节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像拉斐尔那样的大师会因为过度劳累猝死?为什么?因为狂热作画的时候不能停下来啊!也停不下来。
孟婆子是见过瑶光疯狂画画的时候的,一看这势头不对,赶紧拦住她,“娘子,天黑了,又冷,明日一早再来吧!”她不由对这个多嘴的定寻好生着恼,悄悄瞥了他一眼。
定寻恰好看到孟婆子不满的一瞥,轻咳一声道,“韩道友,天色已晚,告辞了。”
瑶光这时脑子里闪动的全是失而复得的灵感,还想着现在要怎么修补壁画,都得用到什么颜料,近来天亮的时候大约是几点……听到定寻要走,也不多客套,点点头道,“多谢你提醒。待我画好了,你再来评品吧。”
定寻微微一笑,拱拱手,“若是我建楼时遇到难题,怕还要叨扰韩道友。”
“不客气。”
孟婆子趁机催促瑶光,“娘子,我们下山吧,你还没用晚膳呢。”
瑶光又看看壁画,惋惜道,“可惜,就算把能放十八根蜡烛的灯台点亮了,还是不行。没法在夜间作画。”
定寻等人先一步下了楼,出了院子。
瑶光瞧见定寻停在门口,转头回望,似乎是要和她再说句什么,便走上前问,“谭道友,还有事?”
定寻略微踌躇,问她,“你既然有如此画技,又是为安慈太后祈福而出家,为何不画一幅安慈太后圣像供奉?”
瑶光笑道:“多谢你提醒。敢问你可曾见过碧水元君娘娘?或是观音娘娘?”
定寻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轻笑一声摇摇头,“是我想的不周全。”
瑶光摆摆手,忽然一怔,继而叹了口气。
定寻看她皱着眉心,叹息中颇有忧虑之意,问道:“韩道友,你怎么了?”
瑶光看看他,苦笑,“无事。”然后拱了拱手,“告辞了。”
瑶光和孟婆子、两名丫鬟上了骡车,将要行至翠谷谷口时,突然一阵马蹄疾响,有人策马追来高声道:“韩道长,留步。”
瑶光掀起车帘,一看追来的人是黑铁塔之一,有些讶异,忙叫赶车婆子停下,将头探出车外问,“何事?”
黑铁塔道:“我家主人随后就到,敢请道长稍候,他有几句话要对您说。”
不一时,定寻坐着马车来了,他掀开车帘,问瑶光,“你是担心有人因此攻讦你?”
是啊!瑶光在心里猛点头。既然端王和定寻都建议她给安慈太后画像,必然也有人会觉着,哦,你会画像,还画得不错,却偏偏不给安慈太后画圣像?呵呵呵,你这是什么态度?可如果她画了,即便天下所有人都拍手说“画得好”也没屁用,真正的评委只有一个,就是安慈太后亲儿子,当今皇帝。皇帝不喜欢,出力不落好。可是,皇帝自己都未必还记得安慈太后模样了,旁人如何揣测他的喜好?
可她不能明说,和定寻对视了一刻,对他笑笑,“多谢你了。”定寻同学人还真不错。看出来她在担心什么,还专门追过来宽慰她。
两人的对话在旁人听来没头没脑。
定寻见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又说:“你不必担心。我……认为,圣上一定不会误信小人言语。”
瑶光低头撇了下嘴,“是么?”呵呵呵,定寻道友你是不知道啊……狗皇帝,干的事可真不少呢。
定寻一愣,皱眉道:“你——你不信?”
瑶光听出他疑问中有怒意,顿时警觉起来,忙正色肃容道:“哪有!圣上自然是极圣明极睿智的!不然,如何能在短短十三天便平息渤海叛乱?”
她一看,定寻还皱着眉,一幅不大满意的样子——我去,原来定寻道友竟然还是狗皇帝的铁粉!
行吧,彩虹屁吹起,她吹了几句“英明神武”“深谋远虑”,实在是平素缺乏练习,很快没词了,磕磕绊绊说,“圣上……圣上他……他宵衣旰食,整日为国事操劳,听说年纪轻轻胡子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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