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了很久,又问瑶光,“那你醒来看见我留给你的蜜波盒和香珠,就没怀疑有人来过?来的人是谁?”
瑶光反问,“那是你留下的么?我还以为是丫鬟们放在我枕边的呢。前一天早上太妃才送了宫中御赐的各种端午节庆东西,其中也有红色的香珠。至于那种盒子叫什么,太妃没跟你说么?我至今有很多日用器物都叫不出名字。”
扯谎并不难,尤其是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的时候。
就算是艺术家——能成为一幅十二寸的肖像要价上千万的艺术家,绝对是深谙说话艺术的艺术家。
瑶光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了,这她眼里,端王比她小十几岁,真的还是个小弟弟。尤其,她已经敏锐地发觉,这男女情爱这方面,端王这位小弟弟的段位根本没法和她比。
端王听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那个花猫玉枕也是宫中赐的么?”
瑶光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想到这个,随口答,“大概吧。是太妃派人送来的。”
端王低着头,不再说话。
瑶光盯着他,心脏一下一下重重跳着。
在端王落泪的瞬间,瑶光骤然发觉她从前掌握的各种信息极有可能是不准确的,尤其是韩瑶光1.0版留的那封信给她造成了极大的误导。
端王分明就是爱煞了她。不过这份感情从来都是单向的,韩瑶光1.0不仅不喜欢端王,还憎恨他毁掉了自己的艺术事业,让她做妾更是种侮辱,她余生的每一天都得在这种侮辱中度过。
怀着这种心态,在她眼中无论端王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怀好意的。
瑶光现在很怕端王看出她是个冒牌货,万一他觉得以不伤害肉身的方式弄死她原先的韩瑶光1.0就能回来,比如搞个毒气室或者闷死她,那她可就彻底完蛋了。
她更怕端王就像韩瑶光1.0版在遗书中写的那样只是迷恋上了这具肉身,他若一心想要让她做禁脔,不管住在这副躯壳里的是谁,那她这辈子可就真是“这一生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
那从此之后,她真的得想办法苦中作乐了。大不了等侧妃娶进门,她再鼓动太妃给端王多娶几个小老婆。人多力量大,估计一个月她也就需要服务一次就行了。虽然屈辱点,但能怎么办呢?往好处想,端王这么美貌,又愿意主动取悦女性,她就当是一月一次的走肾不走心的肉体享受了。
啊……不行。
还是不行。
端午那天夜里,他不知道她是“她”,她也不知道不是梦,那还可以勉强接受。
但现在不同了。
没有选择的自由,不管是激烈的反抗,还是尽力关闭情绪感受顺从接受,只是想像一下就很难受!
更何况,这种事是人与人之间所能做的最亲密的极限,她从来都视之为最享受的事情之一。
不行。绝对不行!
还有一种选择,风险最大,收益也最大。
那就是——利用端王对从前的韩瑶光1.0的感情,以全新的韩瑶光1.0的身份向他请求,求他让她出家,给她自由。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瑶光想了想,实在无法忍住诱惑,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我之前跟太妃说我想要出家,是真的。我是真想出家。他们都跟我说是下人不小心服侍害我中了炭毒,我知道,不是。我其实是自杀的。我醒来后有一段日子连手指都动不了,你的王妃派人把我屋子的门拆了,还不让生火,想冻死我,院子里的下人都跑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从天亮看到天黑。院子里静悄悄的,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大概人死过一次之后就会偷生了,我也一样。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我还想活得好。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会不会这么幸运,我也不想再试了。”
端王本来在盯着帐子出神,听到这话,缓缓转过头,一瞬不瞬看着她,看得瑶光心里直发毛时,他叹口气,苦笑道,“你进府的第一天就跟我说过,我原不该把你弄了来的。”他语气凄楚,眼眶红红的,眼珠转了几转,终究把眼里那点泪意给憋了回去。
瑶光看着他,觉着女娲娘娘造这个男人的时候想必格外用心。他脸上五官无一不美,右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中含泪时更显得楚楚动人,可是他的气质又极为英武,不笑的时候让人一望胆寒,说得通俗点就是十分的man,爷们儿。哥美则美矣,哥是真汉子。
这么硬的一个汉子对你温柔微笑时就已经让人难以克制了,何况他这时用这种深情的泪眼看着你呢?
端王声音发抖,问瑶光,“你真的,想离开我?我从前没纳过什么侧妃、昭训,以后也不会!”
瑶光想,如果我是生于这世界的一个普通女人,面对着这样情深意切的美人,如此哀求,他又有这么大的权势、财富,那大概会觉得此生幸甚吧?
可惜,我不是。
呵呵,抱歉了,姐姐我天生艺术范儿,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她坚定地说,“是。我想离开王府。从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我都忘了,但我醒来后,过得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在绿柳庄上。”
端王垂下长长的睫毛,隔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你也不必出家啊……你愿意住在庄子上,我就随你……”
他未说完,已经苦笑,“算了,我明白了。这是不成的。”他抬眼,眼中眸光让瑶光一寒,可她并没退让,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你答应了?”
端王坐起来,掀开锦被,又恢复成那个高冷肃杀的男神样子,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你让我再想想。”说完,拔步就走,一眼没再看瑶光。
瑶光听见他出了屋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请安见礼,知道他离开了斓曦苑。
瑶光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王妈妈才站在隔扇外问,“娘子,可要人服侍?可要水净身?”
下午,薛娘子来了。
她是寡妇,是不好进王府的,瑶光就留她在绿柳庄中照料生意。她们才给芸香楼做了一批团扇和花笺,还未晾干。瑶光虽回了王府,不管怎么样,生意不能丢下。
但没想到,端王派人到绿柳庄,称她为薛先生,客客气气把人请来了王府。
瑶光既已知道“奸夫”就是端王了,就把端午那天晚上端王偷偷来绿柳庄的事跟薛娘子说了,“先生别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薛娘子收住笑,“我道娘子隔天怎么如坐针毡,神色大异于寻常,原来是神女梦中会襄王了。”她见瑶光脸上并无羞色只是皱眉烦恼,就不再调笑,正色道:“娘子可知端王殿下此举是担了极大的风险的?”
瑶光一怔,这才想到端王当时手握虎符。
薛娘子教学时提过,大周凡领兵的将军,无召不得入京。绿柳庄所在的地方离京城可就几十里地,这要是被人发现了,端王罪名可不小。
这就是端王为什么没等天亮又做贼一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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