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很快发现疑点,这张籍书上写了韩姨娘上数五代,可是却没她关于爷爷的爷爷一个字,只写了她爷爷的奶奶是穆宗皇帝的女儿昭阳公主,她爷爷的爹——昭阳公主独子韩彰,是被穆宗赐姓“韩”,后来封了韩国公子,又当了一堆的官,还娶了德宗皇帝的爱女富阳公主,也就是他表妹为妻。
这就很奇怪了,公主之子被赐姓?为什么?公主的丈夫没有意见么?韩姨娘的爷爷的爷爷莫非犯了什么罪,所以连良民证上都忌讳不提?还有,韩国公子是个什么封号啊请问?穆宗皇帝这封的也太随意了,您怎么不干脆封个“韩国欧巴”封号呢?
她把籍书翻来覆去看了看,籍书的纸质十分特别,像是布帛,正反两面一共盖了六个印章,形状各异,有几个还专门盖在边缘上,大概盖章的时候有另一半盖在了留档的文件上,是真是伪,一对便知。
籍书上的信息和倚云念经时说的那些基本都吻合了,只除了一点,倚云说韩姨娘是被人买下了送给王爷的,籍书上说的却是韩姨娘是先帝所赐。
究竟哪个说法是真的?瑶光觉得,这个吧,得听官方的。
她珍而重之地把籍书重新放在荷包里,想了想,又从裙子上撕了块绸子,包了三百两银票,一起放进去荷包,再将荷包挂绳系个死结,像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贴身放好。
撕裙子的时候用劲过猛了,裙子撕下好大一幅,瑶光也不在乎,她把这块绸子铺在地上,把暗匣里的珍珠宝石银票什么的一股脑全倒在上面,然后仔仔细细地摸索起暗匣的每个角落。
她摸索了一会儿,低叫一声,暗匣的红绒格子下面,竟然还有个夹层!
要是换了别人,打开了暗匣,拿到了韩姨娘的“遗产”,绝对想不到再翻腾了,但是瑶光有种朦胧的直觉,总觉得这位韩姨娘还藏着什么秘密,果然,暗匣里还有夹层。
这个夹层在暗匣底部,十分浅,浅得只能放得下几片纸。
韩姨娘藏的,就是几片纸。
瑶光打开纸片,立即惊呼一声,纸上竟然写满了她熟悉的文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以后我就晚上放存稿箱自动发表,每天早上7点发文,这样大家上班上学路上就能看了!
第5章 去年雪花
瑶光手中这几片纸上的文字竟然是她非常熟悉的法语!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啊同学们!
苍天啊大地啊!上一任韩姨娘就是穿越者!
瑶光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撞得微疼的心口,拿着纸的那只手都有点打颤了,她深呼吸几下,移开堵在炉膛外的黑铁炉门,藉着炉膛里已经有些微弱的火光快速阅读。
如果说籍书上那几段话是对韩姨娘坎坷的一生客观的记录,平淡如水,那么这几张纸上的文字则是一个穿越同类对命运所进行的最大程度的反抗,是一杯灌入喉中后会使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的烈酒。
韩姨娘的记述是以一封信的形势开始的,因为她不能预见有谁会看到这封信甚至不确定是否有人会看到这封信,所以写道,给“有缘人”。她是从婴儿时期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但她保留了之前的记忆,所以究竟自己经历的是穿越,还是灵魂的转世重生,无从判断。
在成为韩尚书老年得到的独女之前,她生活在繁华和平的盛世,在地处中华文化圈的一个国际大都市长大,是一个闻名国际的芭蕾舞演员。可现在,她只能接受韩尚书之女的身份,并且努力学习古代贵族女子需要掌握的种种技能,曾经华丽的舞台,观众的掌声,在练习室一次一次抛洒的汗水,全都只能当做一场梦,彻底忘记。
可她怎么能忘记呢?她从三四岁就开始了芭蕾训练,在十二岁时她就决定,做一位芭蕾舞演员是她此生的使命,可是,她现在只能将这些作为她隐藏的爱好,就连练习舞蹈的机会也是在费尽了心机哀求父母之后才得到的。
但其实,大周朝设有一个叫“太乐府”的政府机构。太乐府是为宫廷提供祭祀、正式宴会和日常娱乐的舞乐活动的,有一套选拔人才的完善“升学”制度,类似现代的音乐附小、附中、大学、研究生制度,每年都会开放招生,无论良贱谁都可以报考,考上后就是正式的乐工舞伎了,会统一住在太乐府和教坊司,并由不同专长的大乐工教导,之后每三年一淘汰。要考到成为大乐工的资格,大约需要十五年的时间,通过十二次大大小小的考试。成为大乐工后,还有每十年一次的考核,决定去留。
关于太乐府的制度韩姨娘写得很详细生动,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是个平民的女儿,那么她绝对会将成为太乐府正式编制的老师当成人生目标,但是,对公侯出身的小姐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适应古代的生活,她努力学习她从前毫无兴趣也完全不懂的刺绣、书法、管理家务和田产等等一个贵族小姐需要掌握的技能,就当她以为自己的未来不外乎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然后相夫教子时,命运又和她开了个大玩笑,韩尚书因为在立储之争中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被下令服毒自杀。
大约是老皇帝还念着点旧情,韩尚书说来还是他表弟(先皇泰和帝的爷爷的爷爷和韩尚书爷爷的外祖父是同一个人,并且泰和帝的爷爷管韩尚书的外祖母叫姑姑),于是,老皇帝决定给韩表弟一个体面,让小黄门带着鸩酒跟他从宫中回家,让他先告别家人再自杀。
韩尚书从宫中带着鸩酒回来那天,先把韩姨娘几个哥哥叫进了书房,宣布了噩耗,再叫韩姨娘进去。他先是流泪向女儿道歉,说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后亲自动手要掐死女儿。
可掐了一会儿,他下不去手,怎么能下得去呢?他和老婆还有一大堆小老婆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韩姨娘又生得玉雪一般,从小聪明伶俐,当然爱若掌珠。
没法亲手掐死爱女的韩尚书崩溃了。
韩姨娘却在惊恐之后奇异地冷静下来。她先郑重拜别了父亲,因为端着鸩酒的小黄门就守在书房外面呢,这必定是死别,然后她向父亲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辱家门,请父亲安心上路,并请允许她陪在他身边。
于是,韩尚书喝鸩酒自杀的时候,韩姨娘就守在他身边,并在他还没闭上眼睛的时候用他书房中的笔墨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封给独生爱女的“遗命”,命令韩姨娘不管如何艰辛,都要忍辱活下去……
瑶光看到这儿时忍不住哭了。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韩姨娘当时才多大?她常泰二十四年六月出生,韩尚书被令自裁时是常泰三十六年三月。满打满算,当时也就十二岁半。一个初一小女生犯了什么罪得跟着自杀?
她一点也不觉得韩姨娘伪造父亲遗命有错!有错的是这个世界!
接下来,韩姨娘写了韩府的那些家眷们在大祸降临后的命运。韩姨娘母亲在她六岁时病逝,祖母在出事前一年过逝了,这两位倒是有福气的。她父亲没有再续弦,但有四个妾和若干通房,韩尚书只有两个庶出的弟弟,早就分家另过了,所以韩府在韩姨娘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儿,不过,韩姨娘有三个哥哥,同胞哥哥和两个庶出的哥哥,他们的妻妾女儿却全都得陪着死。
韩尚书这边服了毒,小黄门一确认他断气了,就回宫覆命。
这段时间,家中倒没乱起来,所有人都井然有序,欣然赴死。她大嫂还命人准备了丧服给全家换上。几个小侄女则一人一碗加了蜜糖的药,喝了之后就睡着了,然后就在睡梦中死去。
主子们还可以死得比较舒适,妾和通房们就没这种待遇了,她们的死法是排队上吊。
她二哥的一位小妾才从通房抬了姨娘,哭叫着不愿意死,大嫂就命两个仆妇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抬起来挂在房梁上拴好的白绫上。
当她父亲的小妾们在韩姨娘大嫂的监视下一个个挂在房梁上用脖子打秋千的时候,负责抄家的官员来了。
瑶光很难想像韩姨娘当时的心情。
负责抄家的官看到韩尚书的独生幼女穿着白色素服,冷静自持地坐在吊了一排女眷的内院正堂,很好心地提醒她:你也可以自杀了。
没想到,韩姨娘正气凛然地向这位官员展示了她父亲留给她的临终遗书,遗书中心思想就一条,韩尚书说自己死罪,家里的几个儿子也都逃不过一死,可韩姨娘身处闺阁之中,还未及笄,是无辜的,他也试图亲手掐死女儿,但掐到一半下不了手,大哭之余命令她不管多么艰难,不管忍受多少侮辱,一定要活下去。